睡了好半日,观星推我起来时已是次日清晨,她伏在我耳边碎碎念着“姑娘再不起,朝臣可得闯宫了,太子还等着您呢!”
我这才想起来我还有个儿子,他马上就要登基做皇帝了,而我也要成为这大雍最尊贵的女人,比皇帝还要尊贵的太后。
于是任凭观星捣鼓我,来到御龙殿和一干大臣扯完皮,我乘着摇摇晃晃的轿子往凤仪宫去。忽而又想起来,我得先去瞧瞧日后的居所,那座自惠和太后去世后再无人居住的颐宁宫。
路遇一处荒凉宫所,正殿悬着的牌匾都染了尘了,只有零星几个宫人走着。我问弄玉“这里的故人可还好?”
弄玉撇撇嘴“江贵妃一切照旧,昨儿个告诉她陛下驾崩,她竟也不哭不闹。”
“为这么个男人有什么好闹的。”
我满不在乎地瞪向弄玉,忽然想进去瞧一眼江贵妃,这个曾经宠冠六宫逼得我退避三舍的女人,如今成了什么模样。
似锦宫真的很旧了,门窗都染了灰尘,年纪似乎都和这位江贵妃差不多大了。不过江知芷如今也该老了,想想她比我还小三岁呢!
洒扫的小宫女见有人来,大抵是不认得我,于是好奇的盯了我半晌,才认出来喊道“贵妃,皇后娘娘来了!”
好半晌殿里才有人答应一句“便请她进来吧。”
声音沧桑的很,仿佛似水柔情都已消散。我走进去,见她倚在榻上,案上的茶凉了许久,没办分热气。
她一见我就哭起来“长安姐姐,我错了,大错特错!”
是呢,她可是错的离谱,居然会相信慕怀盛那厮的甜言蜜语,白白给宸妃做嫁妆,没了孩子没了容貌,只等着老死宫中。
我算是走运的,夺了那厮的天下,也算是偿了这一生。
和江知芷随意聊了几句,提起她没有子嗣,恐怕要被送到承南寺去,她倒也不恼,只啐道“呸,谁要给那狗东西生孩子!”
我莞尔,那狗东西还真有不少儿子,看来我也得多费些心思,免得日后他们给我的临儿添堵。
自似锦宫回来后的夜里睡得迷迷糊糊,烛灯曳曳仿佛有光影跳动,不知怎的又忆起来相国寺里再遇的情景来。
日光薄薄,林荫深深,一抹蓝衫如月光迷迷朝我走来。我走得急,台阶又多不小心就跌了一跤,绣鞋本就滑底,眼看着就要跌下去。
我那时思绪万千辨不清人影,不想竟扑进了一人的怀里,抬起眼时慕怀盛悄然地出现在我眼前,温和地扶起我。
俊影就此走进我眼底,自此后一生恩怨纠葛不断。
“多谢,三殿下。”
我那时呆呆傻傻,没有一处敢不合礼的,他倒是笑容俊朗,拱拱手向我道。
“在下慕怀盛,三殿下不过是称谓罢了,姑娘唤我慕公子即可。敢问姑娘芳名。”
语气轻轻柔柔,我听得恍惚,没觉着半分有异“长安,叫我长安就好。”
“哦?早就听说云家有位长安姑娘。”
他一挑眉就好像看穿了我,脸色郝然火热的烫,支支吾吾答他“你是听了我的那些事吧,大家都拿我做笑话呢。”
他又是一笑,亲切地同我说“怎会呢。”
他笑容浅淡,眸中仿佛剪了星光,温温柔柔的模样实在讨喜。
那时候瞧出他不对劲的第一个人,是弄玉。
这小丫头那时候就鼻孔上了天,除了长姐对谁都不拿正眼瞧的,见我和慕怀盛聊个没完,冷哼一声扯开我“姑娘快回大殿,夫人找你呢。”
我听了只觉扫兴,但仍是笑吟吟地福礼“慕公子真是抱歉,母亲唤我回去了。”
他眉眼带笑“如此,可要我护送姑娘?”
“不必了,多谢慕公子。”
我施礼谢过,温和沉静合乎礼仪,以至后来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慕怀盛究竟是看上了我什么。
不过也不重要,毕竟我们谈天说地寻星星盼月儿,偷偷写信笺借着丫头们传话,相约好时辰就遛出府各处玩耍,京城大大小小的地儿都被我们走马观花似的走遍。
我们只管笑,只管乐得自在,才不用在意那些个是非分白。
但是后来,慢慢变了。
长姐说,慕怀盛配不上我,她不愿意我嫁入皇家。
我固执以为,慕怀盛是我的良人,谁也比不过他,和长姐犟了好些日子,我把自己关在院里谁也不想见。
再后来呀,母亲走了,阿初嫁了旁人,长姐一病而死。夜瑟瑟的凉,缙王府哭声哽咽,我端着药碗打翻在地,看着阿初答应长姐要扶我做皇后。
从前不愿意的现在都愿意,从前厌烦的全部化作喜爱奔我而来。
可我忽然不想嫁了。
如果不是慕怀盛悄悄告诉我,他也讨厌做皇帝,做皇帝太烦太累,还要守着一群莺莺燕燕,生怕到时候冷落了哪个又引来栽赃陷害的。
我天真的以为,慕怀盛是当真不想做皇帝,所以愧疚地付出我的一切。
他要兵马所以纳了南阳太守的女儿,他还要财力又把扬州大商门的女儿娶回来,我就看着他院里的女人一点点地多起来。
多到她们叫我姐姐叫的头疼,多到院里都住不下人了,多到观星总说银钱不够使,这个侧妃砸了那个庶妃的茶碗闹起来,那个侍妾惹怒了这个侧妃,又砸了多少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