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烦躁,就更要静下心来练。”
叶昀淡淡地开口,“武之一道,最重心意。心乱了,拳就乱了。”
严江朋被酒呛得难受,又被叶昀说教。
心里更加烦闷,但还是咬着牙从地上爬了起来,继续闷头练拳。
就在这时。
咚!咚咚!
酒楼的大门处,传来了几下沉闷的叩门声。
声音不大,却像重锤一样敲在严江朋的心上。
他眼神一亮,也顾不上练拳了,脸上露出狂喜的表情。
“爹!是我爹和姐姐回来了!”
他一边喊着,一边飞也似的朝前堂大门冲去。
叶昀也从摇摇椅上站了起来,看着少年雀跃的背影,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只是,当他跟着严江朋走到门口,看到门外的景象时,那丝笑容,瞬间僵硬。
门外站着的,不是风尘仆仆的严保真和英姿飒爽的严江灵。
而是一群穿着镖师服饰的陌生汉子,他们个个神情肃穆,身后还抬着几个用白布蒙着的长条形担架。
严江朋脸上的狂喜凝固了,他那颗本就不安的心,在这一刻,沉入了无底深渊。
叶昀皱了皱眉,上前一步,挡在了严江朋身前。
“几位是?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为首的一个中年汉子,手中提着一根长棍,
他抬头看了一眼酒楼的门匾,确认道:“成都府,保真酒楼,没错吧?”
叶昀点了点头:“没错。”
那汉子抱了抱拳:“在下四海镖局总镖头,汪四海。
受峨眉派周姑娘所托,护送几位……遗体还乡。”
说着,汪四海转头,对着身后的几个镖师沉重地一点头。
几个镖师会意,伸手掀开了担架上蒙着的那层白布。
轰!
严江朋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整个世界瞬间失声,所有的嘈杂都离他远去。
他眼前一黑,身子猛地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
叶昀伸手扶住了他,脸色已经沉如寒铁。
片刻之后,严江朋才从那阵剧烈的晕眩中缓过来。
他推开叶昀的手,踉踉跄跄地走到最前面的一个担架前。
担架上躺着的,正是他的父亲,严保真。
那张瘦削狭长的马脸,此刻失去了所有血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双眼紧闭,仿佛只是睡着了。
严江朋的眼泪,无声地滑落,砸在严保真冰冷的脸上。
他伸出颤抖的手,想要去摸一摸父亲的脸,却又不敢。
他缓缓蹲下身,口中喃喃地念着:“爹……这不是真的……”
他猛地回头,看向叶昀,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昀哥……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他们在跟我开玩笑!”
叶昀沉默着,没有说话。
严江朋得不到回应,又转回头,对着怀里冰冷的尸体大声喊道:“爹!
你起来啊!你看看我!我是江朋啊!昀哥教我武功了!我以后再也不淘气了!”
“爹,你起来,你快起来呀!”
可是,严保真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严江朋的视线,又移向了旁边的另一个担架。
那里躺着的,是他的姐姐,严江灵。
那个平时动不动就揪他耳朵,却总在深夜里为他缝补衣衫的姐姐,此刻安静地躺在那里。
她脖颈上有一道极细的血线,像一条红色的项链,原本英气勃勃的脸庞惨白如纸。
因为天气炎热,路途遥远,尸身已经散发出一股淡淡的异味。
叶昀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拳头在袖中捏得咯咯作响,
但他还是强忍着,没有去打扰这个刚刚失去所有亲人的少年。
严江朋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松开了抱着父亲的手,跌坐在地上。
他连滚带爬地挪到严江灵的担架旁,抓住姐姐冰冷的手,摇晃着,哭泣着,像个无助的孩子。
“姐……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对不对?
我这几天很乖的,我跟着昀哥学武功了,你不是总说我没出息吗?我现在有出息了!”
“姐……你起来啊……”
他猛地转头,赤红着双眼,对着汪四海等人嘶吼:“你们说!
我爹和我姐是在跟我开玩笑,对不对?!”
几个年轻的镖师不忍地转过头去。
汪四海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小兄弟,节哀。”
“不!”严江朋歇斯底里地怒吼,“我爹没死!我姐没死!他们一定是想吓唬我!一定是!”
他转回头,声音又变得温柔下来,轻轻地晃着严江灵的手。
“姐姐,你起来好不好?我想吃你做的红烧肉了……”
“呜呜呜……姐姐,你起来呀!”
严江朋终于彻底崩溃,失声痛哭。
他的脑海里,全是过往的一幕幕。
父亲板着那张脸,站在院子里。
一遍遍地教他扎马步,声音严厉:“凝神静气,力从腰起!”
他看到,自己被父亲用家法打得皮开肉绽,晚上疼得睡不着。
姐姐蹲在灶台前,一边流泪,一边为他熬煮疗伤的汤药。
他看到,姐姐把纳好的新鞋送到他手里,他却嫌土气,随手就丢在了床底下。
他记得,当时姐姐眼中的失落。
一幕幕,一桩桩,像是无数把尖刀,反复切割着他的心脏。
砰!
严江朋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重重地摔在地上,彻底昏厥了过去。
汪四海看着这一幕,摇了摇头,对身边的镖师感慨道:“唉,这就是江湖呐!”
叶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他站起身,走到汪四海面前,声音冷得像冰。
“谁做的?”
汪四海看着他,误以为这也是严家的子侄,
叹了口气:“是峨眉派的灭绝师太。用的是倚天剑。”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他们……走得很安详,没受什么苦。”
叶昀面无表情。“多谢你们将他们的遗体送回来。这个恩情,我记下了。”
“言重了。”汪四海摇了摇头,“你不用谢我。
要谢,就谢峨眉派的那位周姑娘吧。
是她将你家人的遗体送到我们镖局,托我们送回成都的。”
见叶昀不说话,汪四海继续道:“周姑娘还让我转告你们。
她说,她师父只是将他们误认作了魔教妖人,并非有意为之。”
“周姑娘还嘱咐,让你们千万,千万不要想着去峨眉山寻仇,免得白白搭上自己的性命。
她说……冤冤相报何时了,忘了这件事,好好活下去。”
汪四回说完,看着叶昀,暗暗摇了摇头。
这个年轻人,从头到尾都太过平静了,平静得有些可怕。
他知道,那位周姑娘的话,恐怕是白说了。
汪四海没有再多言,带着几个镖师,抱拳转身离去。
叶昀静静地站着,直到镖局的人走远,他才弯下腰,先是将昏迷的严江朋抱进后院的房间。
然后又一趟一趟地,将严保真、严江灵,以及侯七等遗体,全部搬进了酒楼。
他将原本用来待客的大堂清空,买来棺木和白幡,将这里布置成了一个简易的灵堂。
当严江朋悠悠醒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昔日欢声笑语的酒楼,此刻一片缟素,冰冷的棺椁整齐地排列着。
烛火摇曳,映照着少年苍白的脸。
他没有哭,也没有闹。
他只是默默地走到灵堂前,对着那七口棺材,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
一日之间,那个玩世不恭、油嘴滑舌的少年,彻底死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严江朋跪在冰冷的地面上,一双眼睛里,仿佛有两簇火焰在熊熊燃烧。
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鲜血流出也毫无知觉。
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呢喃着。
“不报此仇,我严江朋,誓不为人!”
“爹,姐,七哥……你们放心,
我一定会将那灭凶手头颅摘下来,摆在你们的墓前,祭奠你们的在天之灵!”
叶昀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
他看着这个在一日之间长大了的少年,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
他只是伸出一只手,轻轻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按在了严江朋的肩膀上。
“这笔血债,我们一起讨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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