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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老死不相往来(2 / 2)

她也会……喜欢上谢清鹤。

谢清鹤不明所以:“那你为何还……”

沈鸢笑出泪花,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

“谢清鹤,你是好奇我为何还不嫁你为后吗?”

沈鸢擡头,满头青丝蓬松如云,在她身后散开。

她呢喃自语,“是啊,我从一开始喜欢的就是你。你愿意娶我为后,我该感恩戴德才是,为何还会不愿。”

谢清鹤冷声:“沈鸢。”

他不愿意听见沈鸢自怨自艾,不愿听见她贬低自己。

笑意在沈鸢如涟漪漫开,她恍若未闻,“因为我为自己不值。”

陡地,沈鸢收住笑声,她双目直直盯着谢清鹤,一字一顿。

她对谢清鹤的善意是真的,爱意也是真的。

可到头来,沈鸢得到了什么。

是谢清鹤恩将仇报的报复,是他的鄙夷和嘲讽。

那些强加在沈鸢身上的枷锁和噩梦,都是谢清鹤带来的。

风从窗缝灌入,殿中烛光抖了一抖,彻底陷入昏暗。

四下伸手不见五指,泪水无声从沈鸢眼角滴落。

沈鸢从唇齿间溢出一声笑,“谢清鹤,就当我们……有缘无份罢。”

她转身,拖着沉重的双足往内殿走去。

“我年后会随刘夫人出京,渺渺她……她身子弱,留在宫里定比跟着我好。”

一只手从后伸出,牢牢攥住沈鸢的手腕。

谢清鹤声音压得极低,阴霾落在他身上,如从炼狱走出的恶煞。

“你不要她了?”

沈鸢强忍着胸腔翻涌而出的悲伤和不忍,她轻声啜泣。

“她的身子不可能随我跋山涉水,且我出门在外,居无定所,她跟着我,总是要吃苦头的。”

攥着沈鸢手腕的手指一点点收紧,浅淡红痕刻在沈鸢手腕。

谢清鹤嗓音沙哑:“……那我呢?”

白日谢清鹤发病,也是这样握着沈鸢的手腕。

沈鸢还记得那时他指腹的冰冷,还记得戚玄拿匕首划开谢清鹤骨肉的声音。

那样刺耳,那样可怕。

这样的痛楚和非人的疼痛,谢清鹤一旬就要遭受一轮,还要忍受整整十年。

谢清鹤如今的身子已经大不如前,也不知还能不能再挨六年。

沈鸢眼周通红。

“你救活渺渺,我很感激你,可是……”

一语未落,谢清鹤忽然用力将沈鸢往自己身上拽去。

沈鸢脚下趔趄,跌坐在谢清鹤膝上。

四目相对,谢清鹤身上淡淡的松檀香无孔不入,萦绕在沈鸢鼻尖。

沈鸢惊慌失措,往日对谢清鹤的惧怕和惊恐再次涌上心口。

“谢清鹤,你怎么敢……”

谢清鹤俯身垂首,一手环在沈鸢腰上,一手抵住沈鸢的唇珠。

他哑着嗓子,低声一笑。

“小点声,渺渺还在睡。”

沈鸢恼羞成怒。

朦胧夜色摇曳,沈鸢眼角泛起薄薄的一层浅红,她咬牙切齿。

“你放开我!”

谢清鹤怀抱着沈鸢,下颌抵在沈鸢肩窝,他声音稍哑,胸腔再次涌现血腥之气。

“不可能。”谢清鹤理直气壮。

沈鸢双手捏拳,胡乱砸在谢清鹤身上。

拳头砸落在谢清鹤心口时,谢清鹤眉心皱起,眉宇间掠过几分痛楚。

沈鸢动作一顿,忽的想起戚玄所说的借命之法。

需取谢清鹤的心口血做药引,既是心口血,那定然需要从心口处开刀。

攥着的拳头顿在空中,沈鸢双眼滚烫,纤长睫毛上悬着泪珠,泫然欲泣。

谢清鹤失笑,一手笼住沈鸢的拳头。

骨节分明的手指强硬挤进沈鸢的五指,十指紧握,严丝密缝。

灼热气息洒落在沈鸢颈间,惊起阵阵颤栗。

沈鸢转首侧目,眼中缀着水雾:“谢清鹤,当初是你说会放我走的。”

她唇角勾起几分嘲讽。

“怎么,陛下如今是想背信弃义吗?”

“背信弃义又如何?”

谢清鹤嗓音透着不同寻常的沉闷,“沈鸢,我本来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沈鸢气急:“你——”

身前起伏不定,沈鸢怒不可遏。

谢清鹤自嘲弯唇,脸上难得显露几分无力与无可奈何。

“沈鸢,你怎么……软硬都不吃。”

沈鸢一时语塞。

窗下狂风大作,低低的风声如恶鬼呜咽。

沈鸢心烦意乱:“谢清鹤,我们本就不是一路人,若不是当日你遇刺摔落山崖,我根本就不可能会遇见你,也不可能会认识你。”

谢清鹤面不改色:“可我们不是遇见了?”

沈鸢反唇相讥:“那是孽缘,既然是孽缘,倒不如老死不相往来,从今以后一刀两断……”

一只手捏住沈鸢的双颊,不让她发不出半点声音。

谢清鹤面无表情:“不可能。”

他目光冰冷森寒,半点和沈鸢开玩笑的口吻也无,谢清鹤一字一句。

“沈鸢,就算我死了,我也不会放你离开。你放下过往恩怨和我重归于好也好,恨我一辈子也好,我总不会再放你离开的。”

他擡手,指腹轻轻掠过沈鸢脸上的绒毛,不容置喙。

沈鸢别过脸,避开了谢清鹤的手指。

她还想说什么,屋里忽然传来谢时渺轻轻的一声试探。

“……母亲?”

谢时渺一手揉着眼睛,左右张望。

枕边空空如也,并不见沈鸢的身影。

谢时渺一手抓住一边的帐幔,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从帐幔中间的缝隙探出,怯生生往外喊,嗓音还带着隐隐的哭腔。

“母亲,你在哪里?”

寻不到沈鸢的身影,谢时渺又开始找百岁。

她翻身想要从贵妃榻上爬下,谢时渺一只脚踩在脚凳上,她口中絮絮叨叨,念念有词:“百岁,母亲不见了,她……”

一只手捞住谢时渺往下滑动的身子。

谢时渺愣在半空,木讷转过眸子。

谢清鹤单手提着她上榻。

谢时渺双眼一亮,扑腾着小短腿往谢清鹤怀里钻去。

“父皇,抱。”

余光瞥见谢清鹤身边的沈鸢,谢时渺唇角的笑意渐深,她一手牵着一人,惊叹不已。

“我是在做梦吗?”

只有在梦里,她才会同时见到沈鸢和谢清鹤。

谢时渺自说自话,仰首打了个哈欠,“一定是做梦。”

沈鸢鼻子一酸,她狠命瞪谢清鹤一眼,沈鸢甩开谢清鹤握着自己的桎梏,俯身抱起谢时渺。

“不是做梦呢,渺渺。”

她柔声,“是母亲吵醒你了吗,还是做噩梦了?”

谢时渺一愣,而后伸出手,悄悄掐住谢清鹤的掌心:“父皇,你疼吗?”

谢清鹤唇角噙几分似笑非笑:“你说呢?”

他还在病中,声音比往日哑了许多,可谢清鹤待谢时渺却是耐心十足。

谢时渺嘿嘿一笑:“真的不是梦。”

沈鸢眼角发热。

谢时渺一手拽住一人:“父皇是来陪渺渺睡觉吗?”

她往角落拱了一拱,自觉让出两个位置。

末了又觉不满意,谢时渺睡在谢清鹤和沈鸢中间,挽着两人的臂膀。

小姑娘挨了便宜还卖乖,嘀嘀咕咕。

“我的寝殿很大,父皇和母亲都可以搬过来,我不会生气的。”

沈鸢许久不曾和谢清鹤同床共枕,纵使身边隔着一个谢时渺,沈鸢依然觉得古怪。

她擡手轻轻在谢时渺手背上拍了一拍:“别乱动,你也该睡了。”

谢时渺怯怯应了一声,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却始终不曾闭上。

沈鸢蛾眉轻蹙:“渺渺,睡觉。”

谢时渺转过身,正对着沈鸢:“母亲,我舍不得闭眼。我怕我再睁开眼睛,父皇和母亲就都不见了。”

她不是没在梦中见过沈鸢,可惜那会谢时渺并不知沈鸢长何样,她曾经偷偷钻入御书房,翻箱倒柜也不曾找到沈鸢的画像。

谢时渺只能从旁人口中,拼拼凑凑一个母亲的身影。

沈鸢声音轻了许多,细声细气安慰:“不会的。”

谢时渺眉眼弯弯:“那母亲会一直陪我吗?”

沈鸢怔忪片刻,下意识望向谢清鹤,她双唇翕动。

沈鸢自然是不想留在宫里一辈子,可她也不想欺瞒谢时渺。

沈鸢低语:“渺渺想要母亲陪吗?”

谢时渺终究是小孩子,不到片刻,困意再次涌上眉眼。

“想的。”她呢喃,又悄悄弯起嘴角,“还想要母亲给我唱南边的小曲。”

帐幔中光影迷蒙,可沈鸢还是觉察出谢清鹤的视线缓慢在自己脸上顿了一顿。

谢清鹤狐疑:“你会唱江南小调?“

谢时渺迷迷糊糊,随口接话:“会,母亲唱得很好听,没有人比母亲唱得更好了。”

沈鸢双颊泛红,转首避开谢清鹤再次朝自己投过来的视线。

她听见谢时渺在问谢清鹤:“父皇没听过吗?”

谢清鹤淡声:“没有。”

谢时渺睁开一双水雾雾的眼睛,双眸弯若弓月,声音透着惋惜遗憾:“父皇若是早点过来,也能听到。”

她皱着一张小脸,好奇道,“父皇今夜过来做什么?百岁说你病了,生病是不能见风的。”

谢时渺颠三倒四说着话。

到底年幼,她再也撑不住朝她袭来的困意,缓缓闭上眼睛。

万籁俱寂,众鸟归林。

一片沉寂中,沈鸢听见谢清鹤清亮的一声。

“和你一样,害怕是在做梦。”

谢清鹤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害怕,害怕在宫里见到沈鸢只是自己的一场黄粱梦。

害怕梦醒,谢时渺又会追问自己沈鸢在何处,追问自己的母亲是何人。

冒着风雪从棠梨宫赶到谢时渺的寝殿,为的也不过是看沈鸢一眼。

檐下铁马随风摇曳,叮叮咚咚。

“害怕”这两个字,一点也不像会出自谢清鹤之口。

沈鸢心口一紧,酸涩溢满整个胸腔。

她闭上眼,半张脸埋在锦衾之下,并不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