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银不是雨天脚滑,阿银是被人杀了,不仅被人杀了,还伪造出脚滑死在树枝上的假象。凶手,不光杀了阿银,不光给了她脖颈那惨烈一击,甚至在她死时再次将她摁在那树枝之上。
甚至……甚至,那时候,她还可能没死,她可能还有意识,可是她喊不出来,剧烈的疼痛麻痹了她的意识,血沫浸透了她的咽喉,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就这样孤零零的死在夜里深山中。
为什么杀她?劫财?劫色?不,都不是……
都不是!
为什么杀了她的女儿?!
十七娘回想起阿银脚下的痕迹,那脚上的泥沙、山上血迹的异常,若有仵作,一定能找到阿银死亡的真相!她没把下葬是对的!
翌日,他们整理证据,带着阿银,敲响了知县的衙门登闻鼓。
“大人!草民有冤情,我女儿是被人害死的!”
……
知县一身靛蓝袍服,白鹤作补,面目清秀,言辞温和悲痛。
——唉,二位请起,我也是为人父母,我知道你们的难过,我真心希望你们以后能好好的生活,上次的银两若是不够,若是生活有困难,还可以给。
“她是被人以箭矢刺穿了喉咙,再被人摁在树枝上的,那溅在地上的血迹方向就是证据,而且脚滑的人,脚底的泥沙不是那样的!她的脚底泥沙非常均匀,我女儿从小习武,下盘很稳!大人,她是被人害死的啊。”
——我理解你们的难过,她就算身有武功,深夜上山,看不清,脚滑也是常事,今年也不是第一起了,世事无常啊,赶紧把女儿下葬了吧,别耽误了她轮回的路。
“请为她找个仵作验一验罢!我女儿死不瞑目!”
——唉,好吧验一验,验一验……你看,听见了么?我都说了,她就是意外死的!验一验,也是一样的结果!我同情你们的遭遇,但人要向前看,人是向前活的,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不可能!你看她的脚底,你、你、你随我上山!你随我上山去看!”
——不要扰乱公堂!不要为难官差!若再执意如此,别怪我不客气了!拖下去!
……
十七娘,十七娘!
我们真是没脑子!忘了吗?忘了去北国前那一天吗?忘了我们相信了什么吗?忘了我们的下场是什么吗?忘了我们如何天各一方的吗?
十七娘是被阿珩拖着抱着出的衙门,阿珩背着阿银的尸身,抱着麻木地昏去的十七娘,步履蹒跚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天上细细的雨仿佛永远无法放晴的心情。
十七娘发起高热,阿珩为她煮了碗鸡蛋粥。
可她只是闻了一下,便剧烈呕吐。鸡蛋,那天的鸡蛋。
那天的鸡蛋吃在嘴里,鸡蛋的味道弥漫在口腔,耳朵里听见别人说,阿银死了。鸡蛋的气味和潮湿的雨气和血腥和尸腐混在一起,变成记忆里最痛苦最恶心的一种味道。
阿珩说:“十七娘,振作起来……”
心力憔悴,昏沉无比,在这昏昏沉沉噩梦与清醒交替的混沌里,十七娘闻到灼热的气息和焦臭的味道,可她眼皮太重了,她睁不开。
仿佛溺水的声音响在耳边,远远近近,不清不楚,有人在叫她。
十七娘,醒醒,十七娘!
有人抱她起来,有鸟叫的声音响在耳边。
眼睛睁开一条缝隙,竟隐隐约约看到一片红,到处都是红光,无尽的红光,无尽的灼热,烧得鼻腔呼吸不上,烧得灰蒙蒙的眼睛也很疼。
火!
无数的火!到处都是火!
院里起火了!火像铁桶,将他们包围!
只有后院近山一处火势较小,但很远。
她惊醒,从噩梦里回到另一个噩梦,身体回到了灵魂里,灌了铅的腿也似乎有了真实的力量。
阿珩护着她的肩,“跑,十七娘,我们跑!”
带着火的房梁倒下来,砸出沉重的声音。平常这么近的,从房里到院里到后院的距离,竟然变得这么远,这么难,要受无数的伤痛,避开坠落的房子。
他们跑出来了,看见了,火在追他们。
最后,阿珩把鸟笼塞到她手里,抱着她的腿拼命把她拖来,把她举高,他说:“抓住那树枝,踩着石头上坡,往后山跑,跑得越远越好,离开这里,十七娘!”
“别回头,永远别回头,活下去!十七娘!”
她抓住了树枝,不用思考就矫捷地爬上高高的斜坡,这是一个只有一个人就上不来的地方,她听话,她被阿珩托举上来了。
她要听阿珩的话,她一定要听阿珩的话,抓着鸟笼直直地往后山跑,往前跑,一直往前跑。
豆豆在笼子里疯狂地喊着啊嗯啊嗯,今夜的月光黯淡,被火的颜色相比却也逊色。
活下去,十七娘!
就算永远困在噩梦里,也要,活下去!
火舌瞬间吞没托举她的那只手,当火焰吞没身后人的影子,当火吞没了她的家。
阿珩,阿珩!
天大地大,何处为我家?
火的颜色渐渐消失,昏暗的眼睛看见了旷古高悬的月亮,和洒在孤山荒野的月光。
……
伟大的月亮,在悲凉的夜色中,
你无情地挂在天中央。
让路上的行人如此迷茫,
让可爱的孩子害怕梦乡。
而那擡头望着你的姑娘,
问你情郎到底去了何方?
郎啊郎……
如果思念有模样,
那就是漫山遍野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