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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一更)郎啊郎(1 / 2)

第180章(一更)郎啊郎

十七娘把门关上了。

有病。

直到门发出砰砰砰的声音,直到听见婶子越来越颤的哭声,直到有人说:“你家男人回来了,开门!”,直到有人说:“……十七娘,我在外面,开门吧。”

她才又打开门,铺面而来有很多声音,她只想抓住其中一道,而那道声音的主人握住了她的手,给了她一个支点。

冷淡粗砺的声音道:“她的尸身,擡进去吧。”

有谁撞了她一下,几个人的脚步声嗒嗒嗒地进来,放了什么重物落地,又陆续拿了什么进来。

“知县怜你们丧女之痛,这袋银子,便赏你们,节哀,我们走了。”劈里啪啦,一阵脚步声走远。

隔壁婶子原想忍着哀恸安慰十七娘两夫妇,却看二人的神色,根本不知从何开口,只能抽抽搭搭地说句节哀,跟着那群人走远。

十七娘觉得这时候应该要哭的,但她哭不出来。

她蹲下去,摸了摸四周,问阿珩:“她在哪?”仅仅是三个字,每个字的音调都很奇怪。

阿珩牵她向一处走,在那处蹲下来,她向前摸,摸到一块布。

那是一块白布。

常说,人来一片红,人走一块白,出生的孩子,红布裹着;走了的人,盖一块白麻布。她的手探进白布之下,轻轻触到一块肌肤,凉凉的,凉到心里去。

她渐渐摸出来这是手腕,再到手臂,再到肩膀,肌肤和衣衫上干去的雨滴却也带来阴沉的潮寒。

从前她从手腕摸到手臂摸到肩膀是从低往高了摸,最后再擡手摸摸孩子的头,因为这样她的手就摸出来阿银长高了多少。

可今天却从左往右摸,阿银,为什么不站起来让娘摸摸高没高?

怎么那么冷,那么安静,轮廓却那么熟悉。

她摸着摸到地上躺着的人的脖子,那上面干涩和潮湿并存,忽有一块粘腻的触感,她不敢继续摸下去,阿珩也喊停了她。

她想,是伤。

他说:“是伤……”

她说:“是致命伤。”

阿珩沉默。

十七娘摸上那块伤,摸上它的轮廓,摸上那块粘腻的血肉,挖掘出掩埋在血肉中一处贯穿的空洞。

阿珩喊:“十七娘!”

十七娘只觉得头晕沉沉的,腹中忽然翻腾出恶心欲呕的感觉,手指尖开始麻木,但仍是强打精神,问:“怎么回事?”

阿珩沉默。

十七娘忽然扬声,声音有些锐利,刺破了潮湿的春雾,“是怎么回事?!那伤口是怎么回事?这么深!这么大!她的身上怎么能有这么大的伤口?!”

小时候,那一根针刺进去她都不忍心,究竟为什么?

阿珩深深呼吸一口,他想做好说出来的准备,声音却也被颤抖扭曲,“官府说……她上山采药,雨天路滑……她滑下山……刚好落到一个树枝上,脖子……被……”

但他说不下去了。

一个父亲在面对孩子这样的景象,他说不下去,疼得发抖,痛苦地发抖。

十七娘的手没有收回,她的指腹放在伤处。停了一会,她摸躺在那里冷冰冰的人的脸,摸她的头发,这头发昨天才洗的,还带着皂角淡香,只是此刻全是潮湿雨天的腥气,抚摸着她的衣衫每一处,再到腿,再到脚,再到鞋,鞋上的泥沙。

她去握着女儿的手,不知道想要和谁说话,是在和自己、是在和地上的人、还是在和一旁的阿珩,她念着,“她晚上去山上干什么?她去山上采药吗?为什么我们从来不知道?!为什么我们昨晚睡得那么沉,为什么我不醒?为什么?”

到后来,她从阿银的屋子里、从陶大夫的话里,她才拼凑起来一个真相。

原来她的阿银,竟是为了一个药草,为了那春雨花,为了给她治眼睛,就这样瞒着父母,靠自己上山上了许多月,瞒得他们都不知道,攒了一个月的春雨花。

为什么啊!为什么要为你的瞎子娘这样?为什么要采那个药,为什么要上那个山?为什么要去?十七娘,为什么你会瞎了眼睛?为什么你睡得那么死?为什么你没发现?

为什么你喝了春雨花熬成的药——你女儿用命换回来的药,你的眼睛还没有好?你的眼睛为什么还是看不见?

你连你女儿最后一面你都看不见!

你是蠢货,你是废物,你是世上最垃圾的母亲,你不配!你的眼睛,也是世上最没用的眼睛!

她拿着刀,想向这没用的眼睛捅去,阿珩拦着她,阿珩抱着她,阿珩握着她的刀刃,阿珩哭着求她……

——十七娘,十七娘!

十七娘没有流泪,十七娘只是从手开始麻木、麻木到手臂到肩膀,如果这麻木蔓延到了心脏,怕是也要死了。

阿银,你为什么,要来到娘的身边?为什么?

你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来到娘的身边。

因为娘忘不了,你两个月对爹娘露出的微笑,你十个月时喊出的第一声“娘”,你十二月时站起来够娘手里的小老虎,一岁多会走了结果走着走着就摔个大马趴,两三岁蹦蹦跳跳跟在娘屁股后面要树上的花花。

因为娘忘不了,四岁你站在灶台旁说要帮爹吹柴火却吹了自己满嘴灰,六岁你拿起菜刀说要帮爹切菜结果切着自己手让娘给你呼呼,九岁你被人欺负回来还不告诉我们气的脸圆嘟嘟,十岁的你救下一只小鹦鹉,从此我们家多了一只黄豆豆。

娘忘不了,十二岁你写字写的有模有样了说要教娘写字,十三岁你的剑学的有模有样说以后要保护爹娘。十五岁你拿着柿子树结出来的柿子和娘说:“以后到了柿子熟的季节,咱们一家人呀,就坐在院子里,吹吹风晒晒太阳吃吃柿子,那可太幸福了。”

柿子成熟了,鹦鹉会说话了,我的阿银,你在哪里?你站起来和娘说说话吧,你答应娘的事,还能,做到吗?

你是娘从发芽到开花,亲手种下亲手养大的花儿呀。

沉默的你,太陌生了,陌生到娘都不认识。

天昏了亮,亮了暗,她都看不见,她只知道都是一片漆黑。

深渊中,她听见自己冷静到不像人的声音:“阿珩,我要去那山上,陪我去那山上。”

她要看看,这高高的山里,究竟是什么吞噬了阿银年轻的生命,是什么让她这样痛苦地离去!

春雨冲刷了青山,潮湿的泥土永远散发着腥气,他们找啊找,企图找出什么痕迹,他们找到了矮矮的树,矮矮的树生着粗砺的枝桠,有一个枝桠上泛着铁锈的色泽。

他们再找,那附近的泥土,重重叠叠的粘腻湿草落花下有着更深重的腥味。十七娘闻到了,阿珩将那杂乱的花叶打开,粘腻的泥土刮开,那里面是一片溅开的血迹。

地上溅开的血迹,树枝上干涸的血迹。

血迹就是无声的答案。

行伍多年的经历,阿珩和十七娘知道这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