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二更）女儿
伟大的月亮,在朦胧的夜色中，
你高高地挂在天中央。
照着牛和羊，照着山和江。
为路上的行人驱散迷茫,
把可爱的孩子送进梦乡。
而那思念情郎的姑娘，
会为你留一扇窗。
如果思念有模样，
那就是漫山遍野的月光。
……
“阿珩,今天的月亮好看吗？是什么形状的？”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好看，像鸭蛋黄。”
十七娘笑出声,推推阿珩，“你把我说饿了,给我煮个蛋去呗。”
阿珩应了，麻利地下床，出外间,却见阿银坐在外面院子里,膝盖上放着什么书，月光正打在上面,一阵清风吹来，让那瘦削的肩膀微微瑟缩一下。
奇了,阿银这妮子随她娘,不爱读书，怎也有这苦读时分。
阿珩解下外披，盖在她肩上,“怎么夜里在这用功？可不敢如此,切莫费眼。”
阿银天生眇一目，另一只眼睛原本就会被带累,如果不好好爱护，另一只眼也会越来越伤。因此，阿珩和十七娘都对她那只眼格外上心，从不让她夜里暗着读书。
“爹！”阿银原正沉浸，被这声问话惊了一下，把书往自己腰间拢拢，但借着月光，阿珩还是看见了上面什么什么医典的医典二字。
“看医书？这样厉害？”那医书都诘屈聱牙难读懂得很，大半夜不睡觉，居然在啃这种比史书还难读的医书。
阿银脸涨红，纠结很久，点了点头，“我拜了村东头的陶大夫为师，我要学医。”
“学医？那很苦呀，你想好了么？”阿珩看着女儿，她如今已经十四岁，快长成大姑娘了，月光勾勒她的轮廓亦慢慢清晰，不似小时圆圆润润，这就是时光的痕迹。
阿银说：“我想好了，我想……我想治好娘的眼睛。娘喜欢花、喜欢草、喜欢月亮，她的眼睛喜欢看这个世界，如果一直看不见，那该多难受，又该多可惜，我想治好她的眼睛。”
自五年前起，十七娘的眼睛就开始越来越不好，开始有阴影。
一开始她还自嘲：“像我这样不爱看书的人，怎么眼睛却开始最先变老呀？”
后面，阴影越来越大，她的世界越来越暗，直到有一天，世界熄灭了。
那一天，十七娘沉默了一天，或许因每天的路都那么相似，所以一开始旁人都没发现，直到半夜她醒来，推了推身旁的阿珩，问：“天亮了吗？”
阿珩睁开眼，窗外的月光幽幽暗暗，如水似纱。他才发现，原来十七娘的天永远也亮不起来了。
这期间也找过许多大夫，只是村里镇上的大夫，对失明之症也爱莫能助。其实早年从军的人，尤其还像她们这样饱受磨难的人，年轻时身上早就落下大大小小无数的病根，只是年富力强的时候那些苦楚都还能忍着罢了，待老来忽有一日，就会忽然发现，有些病痛是再忍也忍不住、再压也压不下的。
生老病死是所有凡人都逃不过的关卡。
有时越到后面十几二十年，时光的脚步就越快，怎么想拦都拦不住。
十七娘便叹，算啦，看不见就看不见吧，家里这点地方、外面那几条路，闭上眼再拄个拐，怎么也不会走丢的。别再费心了，钱攒得也不容易，别都送医馆了。
阿银说：“有次我见她在后院摔倒了，找不到屋门在哪，分明喊一声我们都能听到，她非要自己站起来自己摸去，我上前扶她，她还恼我，但后来她还是牵着我的手跟我走了。”
“爹，我才发现，原来小时候觉得顶天立地、无所不能、能上窜下跳的娘，其实是这么瘦弱这么小的。”
阿银的眼睛，一只如黑曜石，一只是银琉璃，都折射着月亮温柔的光。
她握紧了医书，“我最近都跟陶大夫学呢，他夸我有天分，我又小，再快快学，肯定很快能帮娘复明。”
阿珩倒没再反对，摸了摸女儿的头，去厨房煮了几个蛋，出来时给了阿银两个，“不要太晚，你眼睛若看坏了，可没办法再帮你娘，再看两页就去睡吧。”
进屋，十七娘靠在窗边，眼神空空，对着窗外，一缕风跑进来，卷起她的鬓发。
阿珩把鸭蛋剥好，吹了吹热气，递给她，“吃吧，吃你的大月亮。”
十七娘被他逗笑，边吃边说：“阿珩，我从前很喜欢月亮的，不管在青州营里，还是在北国，都喜欢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