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呢？让我猜猜，是不是因为想家了？当你看月亮时，说不定，我也在看月亮，你师父也在看月亮，所以我们透过月亮看见了彼此，说不定我们那时候每天都在对视。”
十七娘哈哈一声，“阿珩，傻子！因为月亮一出来，就可以睡觉了。每天都那么累，只有睡觉的时候才是最开心的，所以我才喜欢月亮呀。”
洗漱完后，她揽着他的臂，惬意躺倒在床上，“睡吧，月亮会送我们进美好的梦乡。”
阿银及笄那年，柿子树熟了，豆豆这只傻鹦鹉也开始会说“阿银”。
阿银从前以为所有的鹦鹉都会说话，后面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这是只西域流传过来的桃脸牡丹鹦鹉，不会讲话，但她仍不死心，每天总要在鸟儿旁念叨自己的名字，没想到，这痴心还真是“感动上苍”，竟让豆豆开始“阿银”“阿银”叫。
其实十七娘听起来，这鹦鹉就是在啊嗯、啊嗯的叫……
不过，孩子开心就好。
富贵人家才有笄礼之说，阿银的十五岁，就是父母为她热热闹闹庆祝生日。阿珩做了满满一桌子菜，十七娘给她下了一碗长寿面，此外，还得一副簪钗首饰和一柄玄铁长剑作礼物，穿着新裁衣衫的阿银，这一天唇角就没下来过。
她又喜欢那新首饰，又喜欢那新宝剑，当即穿戴好，使了一套剑法。
阿珩为她叫好，说：“我们小银大夫实在厉害，还是个佩剑侠女！”
十七娘只是坐在那里笑，她看不见，只能听见飒飒的剑风，等那剑风停下来，她笑着招手：“阿银，过来。”
“娘。”
十七娘牵上她的手，从手腕摸到手臂、到肩膀、到脖颈、到脸颊、到头发，她摸得很细腻，摸完之后，放下手，说了三声好，“好姑娘，比娘高了。”
正是比她高了，走近些，阿银才发现，原来娘满头浓黑的发里，也生出白发了。分明日日都见，这白发又是何时长出来的？
应是时光无声，却有深痕。
从此她学医更勤，一日她从不知道哪个厚厚的古籍中翻出个复明的方子，当即就要尝试。
方子需要五味药，只是里面有一味药草真是难得，那药草唤作春雨花，只有在春雨时节的深山里会长。凌晨开花，谢得很快，堪比昙花一现。所以若要这药草，必须得在一个春雨天，在深山上过夜采摘。
阿银不用问，都知道爹娘不会同意自己做这事，所以当她下决心要去采摘的那刻起，她就没打算告诉他们知道。
入了夜，月色静，隔壁房也没动静后，十五岁的少女，背着药篓，把着锄头，悄悄出家门，踩着月光和湿湿的春雨，迎着初春带些土腥味的夜风，就踏上去附近山上采药的路程。
每每出去，都很刺激惊险，雨天山路不好走，回来时还得防着爹娘，她得谨慎地把自己脚上淤泥蹭掉把湿了的衣服藏起来，以免爹娘看出异样。但好歹过了几日，真给她撞到春雨花了。
为了避免爹娘问，她就先把春雨花藏在屋子里，等去医馆带上，回来时再拿出来，就当是过了爹娘眼下的“明路”。
然后把药煎好，兴高采烈地告诉十七娘这是自己在医馆里学到的方子，对眼睛好，让她喝下。
这方子三月为一疗程，这虽只是个开始，没什么明显效果，也足够让阿银开心。
“我们阿银就是最厉害的姑娘啊。”十七娘笑着说。
十七娘其实很不爱喝药，太苦了，打小就不爱喝，可那一碗并不仅仅是药，是女儿的心意，所以她就算起了全身的鸡皮疙瘩，也要硬咬着牙喝完。每当此时，阿珩总会备好一颗糖，给她缓一缓。
他可还记得在营中，她喝完药被苦到哭的糗样。
青州虽北，随着春来雨渐多，路上树亦慢慢绿了，枝头花儿含苞待放。春寒日退，春风温和。
家里的角落，堆着阿银各种奇怪的药草，偶尔阿银打理不到时，阿珩便把它们都分门别类放好，出太阳时晒一晒，下雨天便收一收。
阿银这孩子最近太用功，眼下总是淡淡的青，阿珩便劝她还是要好好休息，阿银嘴上应着，却不放心里去。
孩子大了总有很多自己的想法，不像小时候事事都和父母说。
寻常的一天，打开屋门，天刚放晴，地上还湿漉漉的，又是下了一夜薄雨，打得地上湿湿滑滑，豆豆对着太阳一直啊嗯啊嗯的叫。
今日，阿珩早起去街上了，十七娘起晚些，她想，不知道阿银去医馆没有。于是执着杖子到阿银屋前问：“乖乖，起床没？”
没人回她。
看来自己起晚了，阿银都已去医馆。十七娘收拾了下，去灶台拿阿珩给她留得饭，一摸却发现碗里留了四个鸡蛋。
不应该啊，阿银两个她两个，每天如此，怎么今日有四个？难道是阿珩煮多了，还是阿银没吃？她边剥壳，塞了一个进嘴里，蛋黄绵密，蛋白有股清甜，很好吃，就着粥喝了一口，十分满足。
待她走出厨房，却忽然听到门口一阵杂乱，哐哐敲门声震天响。
雨后路滑，她慢慢走去开门，谁知门一开，便扑面而来一股腥气，然后便是一个人扑到她身前，听声音是隔壁婶子，声音很是颤抖，一字一字往外蹦道：“十七娘，你、你家阿银她……她……”
“她”了半天，也说不齐全。
旁边有一道冷淡粗砺的男声替她补全了话，“雨天路滑，你家女儿，上山时摔死了，请节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