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哭一怒他就没辙，阿珩连忙摇头，手忙脚乱帮她擦泪，“不是的，你不难看，我从没那样想你，是我说错话了，十七娘，对不起。”
“松开！”
那系带上紧扣着的手终于还是被强硬掰开，系带也随之解开，衣服落在地上，所有的伤痕暴露在月光之下。
她吞下颤抖，强硬着冷静道：“所以，他们还是罚你、治你的罪了是不是？这群狗官，关你什么事，老娘都已经自首了，还迁怒个屁啊。还有你的腿，根本就不是你不小心摔残的，一个常年骑马打仗的兵怎么可能自己不小心成那样！是他们打坏的，对吗？是吗？”
阿珩实在是不想和她说，可碍不住她带泪却强势的逼问。
公主是国君和王后的爱女，被北国指名道姓点去和亲，其实原因有千万种，但他们就是迁怒在阿珩和十七娘身上，认为如果他们不杀北国王子，他们的爱女就不用被牺牲。
所以起初，他们是想杀他泄愤，但长官与家和在此事中周旋许多，以他曾立下的军功为由，求宽恕一命，几经周折，才免了死罪。
但活罪难逃，愤怒无法向北国发泄，就只能向他宣泄。
还是在军中旧人的求情下，才落得“杖五十、执烙刑、流放无渡岛”的结果。何曾不想反抗，何曾甘心，但他们却威胁说，若不好好听话，那替他北上之人，便过得更不好了。
直到熬到第八年，也没人再管他，他从周国极南之地无渡岛想尽所有办法北上，想去找一个人。
“那你呢？”阿珩问她，“十七娘，我告诉你了所有的真相，你能不能也告诉我，十年里，你是怎样的。”
十七娘正在轻轻摸过他身上那些狰狞的疤痕，她无法想象，那个初遇时意气风发的少年会在怎样阴暗的牢笼里被烫下这些痛苦的烙印，当时又会有多疼、多难受、多绝望，她轻声问：“现在还会疼吗？”
“不疼了。十七娘，我的问题，你要回答我。”
“可是我看着很疼，阿珩。”她擡眸望他，他的眼睛还是那么干净，就像当年杯中的琥珀酒，“我会疼，我的心真得很疼。”
他移开视线，“……十七娘，不准打岔。”
她道：“我会一遍一遍想，那些贱人怎么舍得对你做这样的事，而你又忍得多难受、疼得多厉害，都是我牵连了你，阿珩。比起你，我在北国过得一点也不难，我只痛了一次，就活了下去，北国国王让我和老虎打架，我赢了，只是丢了一只手，但他让我活了。阿珩，太值得了，真的。”
她知道，如果她真的全部都告诉他，那他一定会和她一样，一遍遍去想当时她有多难过、多无助、多痛苦，会反复地烧灼自己的内心，会沉浸在窒息的回忆里。所以她咬死了不要告诉他，她怎么忍心他也受这样的煎熬。
月光下，她目光坚定，露出笑容，“真的，阿珩，而且现在，我们过得可好了，我很知足。”
阿珩望着她，“十七娘，你不告诉我，我的心更难受。”
话音刚落，眼前人踮起脚，在他唇上落下一个温软的吻，十七娘道：“可是阿珩，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再多想，我只想亲亲你。”
说完，她进一步搂着他的脖子，胡乱又温柔地吻他。阿珩刚开始僵在那里，而后红着耳朵无比慌乱地回应。他们像青涩的少年少女，总是这样慌乱而浓烈，不时磕到对方的牙，又浓烈又疼。
他的脚不好，胡乱之中，被她扯倒在地，又掺着起来，又开始拥抱，又开始亲吻，月光凌乱又归一，阴影重叠又分开，那盆水被彻底踢翻在地上，蔓延开来，掩埋灰尘，倒映月光。
他把她横抱起来，急切但碍着脚的问题只能慢慢地走回屋里去，她轻笑，像山间的坏精灵。
那个夜里，心跳很快，空气很热，胸膛很硬，嘴唇很软。
她亲他的耳朵，低声问：“阿珩，你告诉我，你有没有过？”
“没有……”
“那……你自己有没有过？”
他满脸通红，琥珀光在烛光月光里碎而荡漾，“十七娘……我是个男人。”
她笑着去捏他，“男人怎么了？那就是有过。说直白点，那么含蓄做什么？”
他又羞又恼，“有”，见她促狭的笑，他连道：“我有，有过，你满意了？”
她坏心眼地追问，“那你自己的时候，会想人吗？想的是谁呀？”
他受不了她的步步逼近，忍无可忍握住她作乱的手，“你，我想的你。”
“哪一次？”
“……每一次。”
“哦……”她拖着长音，“从什么时候开始啊？”
“……不告诉你。”
“说嘛，说嘛！求你了。”她非要从他的手里抽出自己的手继续作乱。
他彻底破了功，底气十分弱，耳根红到极点，“……青州湖那晚……”
十七娘装作十分惊异的样子，“啊？从那时候就开始啊，你也太坏了吧，阿珩。”
阿珩受不了她的调笑，渐渐地，有人反客为主后，那成句的、带着笑意的言语便在夜色里的消散不见，逐渐破碎。
十七娘很后悔，因为只有她亲身经历后，才突然想起青州湖那一日，那些讨厌的兄弟们在见他解甲后说的那些话，譬如什么龙精虎猛、譬如什么威武啊老大……她那时全然没放在心上，也没真得去看。
十七娘啊十七娘，真是亏在一张乱嚣张的嘴上。
……
后来，当十七娘解开记忆的匣子，她会用北国吟游诗人的诗篇，永远地记住这个夜晚，或者说，记住和阿珩的每时每刻。
诗人说：
伟大的月亮，你总把所有的思念，留在这永恒的一刻，留在我们都擡头望向你的时刻。
你总是默默地，把欢愉和幸福，平等地送给迷茫的灵魂。
无论生还是死，让我们在你至高无上的月光下——
勇敢地出生，炽热地相爱，平静地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