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不会再次密谋行刺李珩和江太傅?
梦境中,兰姨娘之死将是他人生最为重要的转折点,而她被卷入其中脱不了干系。
即便现在萧成钧高中解元,和她的关系也已经算是情同手足,但只要没弄清楚梦中兰姨娘为何会死,她一日就不安心。
那潜在的危险如同蛰伏的凶兽,不知何时会吞噬掉眼前的平静。
起初,她以为七皇子党为杀鸡儆猴,拿章老最疼爱的学生开刀。后来,她又以为是因为萧成钧深入调查户部欠款的事,掌握了倒腾库银的证据,才导致兰姨娘被绑架。
直到千佛寺后,她终于明白,萧成钧与江家的恩怨永无止境。
那……兰姨娘是因为郑家后人身份曝光,以至于被杀?
可是这样深思下去,岂非是死局?
沈明语思考得费劲,越发觉得扑朔迷离。
为今之计,或许可以先从当年的巫蛊之祸调查,看能不能找出些线索,也许就能想通来龙去脉。
但已经过去了十八年,知道个中详情的人多数是老臣,谁敢犯了圣上忌讳,和她谈及此事呢?
凉风习习,撩得车帘翻飞,吹乱一丝鬓发。
沈明语脑子一个激灵。
平阳郡主。
当年巫蛊之祸,平阳郡主尚未出嫁,正好住在太后宫中,是切身经历之人。且她身为四大家的后人,当年与郑家应当也有所来往。
“掉头,去林府!”
等沈明语到了林府,却被告知,平阳郡主已经离京了。
管事的说:“小侯爷和姑娘,前两日随郡主回颖川探亲去了,约莫半个月才回来。”
颖川袁氏满门忠烈战死沙场,本家应该只剩下平阳郡主一人,袁为善兄妹去探什么亲?
“是远房亲戚,祖辈对郡主有恩情。”小厮含糊说了两句。
沈明心中微微错愕。
近来袁为善似乎被要事缠住,连宫中进学也频频请假,今儿扭伤明儿肚疼的,太子纵容着他,孙侍讲也睁只眼闭只眼,对此司空见惯。
昨日公府办宴,袁为善兄妹亦没出席,原来是回老家了。
也不知怎的,她隐隐觉得,这三位回颖川老家,另有隐情。以袁为善和她的交情,总不至于不说一声就突然走了。
沈明语垂头丧气,正要离去,忽听得背后一道淡淡的嗓音。
“敏敏?”
沈明语诧异转过身来。
便见萧成钧站在影壁前,长身玉立,一身藏蓝杭绸衣袍,衣袂随风轻曳,正擡眸朝她望来。
沈明语“咦”了一声,跳下车,从门口冲到他跟前,杏色发带高高扬起。
“三哥!你怎会在这儿!”
她在他身前刹住了步子,笑着去拉他的胳膊。
萧成钧唇角轻扯了下,不动声色拂开她的手。
“我随章老来拜访林阁老,正要与他们一同去玉京楼。”
他脸上笑意浅淡,后退的动作略显僵硬。
沈明语回想起来,确实有这么回事。
也是赶巧,她从袖中摸出那块葫芦玉佩,摊开手掌:“三哥,贺喜你高中,昨日没来得及送给你。”
她笑着说:“这可是我亲手雕的,我原本想刻个好看的样式,只是手拙,还望哥哥别嫌弃。”
萧成钧接过她手上的玉佩,细细摩挲。
这是块上等的羊脂玉,入手温润微凉,葫芦模样虽不够明显,但周边打磨得圆润流畅,错觉之下,宛如一块盈盈泪滴。
萧成钧把玉佩收了起来,淡淡地说:“多谢六弟。”
沈明语不知哥哥为什么好像变了样,有点儿冷淡。
可能他昨天应酬太累了吧。
但这是她辛辛苦苦刻了好些日子的,他连丝惊喜的神情都没有。
“哥哥若不喜欢,那就算了。”
她踮起脚尖,伸手就要去抢。
萧成钧垂下眼,已经把玉佩收进了袖子里,嗓音缓缓道:“谢礼我很喜欢。”
他沉默了片刻,擡起眼,忽问:“下回还喝酒吗?”
沈明语恍然大悟,原来是为这事。她气势弱了下来,连说:“不喝了,昨儿我想着是你的好日子,我实在拒绝不了,所以才喝醉了。”
萧成钧盯了她片刻,深吸了口气,像是要把某些不合时宜涌现上来的记忆压下去。
他慢慢道:“你自己心里记着就好。”
“敏敏,这段时日我要四处应酬,你自个儿好好专注学业……”
萧成钧语气顿了顿,视线越过她肩头,目光放空,慢腾腾道:“不必再来找我。”
沈明语愣了下,正要再多问一句,影壁后忽又绕出道人影。
“沈小世子!”
便见林方廷负手走了出来,冲沈明语笑道:“今儿要叫你白跑一趟了,阿善和昭昭回老家了,怪我府上招待不周。”
沈明语忙道:“阁老言重,是我来得不凑巧。”
她侧目望向萧成钧,又道:“我哥哥将来承望您多照顾。”
她笑起来眉眼儿弯弯,很是讨喜,叫人看着也染上了笑意。
说完,沈明语自知不能耽搁他们正事,告退后便快步出了大门。
林方廷笑呵呵的,回头对萧成钧说:“你这弟弟很挂念你!”
萧成钧默不作声,微微颔首。
他踏上马车,掀开帘子,一直目送公府那辆马车远去,车影渐渐消失在长街尽头。
等章老进来,萧成钧才收回视线,恭敬地唤了声“老师”。
“把这东西放好了,仔细别磕着碰着。”
章老一面说,一面叫外面的人送了个偌大的架子进来,掀开盖布,说道:“这是晋王打发人送进京里孝敬太后娘娘的,瞧瞧这成色,从琼州到京城,也不知怎样运过来的,刚捞上来似的漂亮。”
萧成钧目光稍移,“晋王?”
章老颔首,说:“先前千佛寺太子和歧王殿下遇刺,太后娘娘得知后心悸失眠多时,加之染了风寒,竟一病不起,如今缠绵病榻数月,瞧着是……”
岐王便是七皇子李珩。
上回他遇刺后,江淑妃哭到昏厥,日夜梦魇,为安抚她,皇帝封了李珩为郡王,加封号为岐。
李珩与萧成钧同龄,皇子未弱冠便封王,已经是极大的恩宠。
故而,这几个月太子党如临大敌,盘算了许久,最后只能说动皇帝提前东宫大婚。
若是能娶位家世煊赫的太子妃,局势兴许再度能稳定下来。
章老叹了口气,“太后娘娘大约是撑不住多久了,圣上同意东宫提前大婚,也是为着冲冲喜气。”
章老指了指木架子里的东西,说:“晋王听闻太后有恙,已经多番请旨,想要回京探望太后娘娘,这个节骨眼上他提这么个话,不能不叫人提防。”
萧成钧若有所思,说:“太子根基未稳,岐王又惯爱意气用事,他率军回京,难免朝堂不安,圣上定然不会准许。”
“岂止如此,圣上甚至亲笔给他写了封信,大意说即便太后娘娘驾鹤西去,也不准他回京奔丧吊唁。”
萧成钧愣了下。
章老又长叹了口气,最后说:“没多久,晋王就弄了这么个东西以示孝心,他倒是聪明,没直接送进宫,知道圣上断然不愿拿去慈安宫,他还先特意送到平阳郡主这。”
“这东西耽搁不得,林府又担心东西有异,知道你心细,我想叫你等会儿再仔细瞧瞧,我才好和方廷一起送宫里去。”
萧成钧细细打量了木盒里的那株南海珊瑚。
珊瑚枝桠姿态奇异,色泽鲜亮红艳如血,是株不可多得的珍品。
晋王盘算得好,平阳郡主是太后养女,与太后情谊深厚,送到她这里,她定然会以自己的名义送进去,且告知太后来龙去脉。
萧成钧缓缓放下盖布,垂眼道:“等过了月底,怕是就要定下太子妃了,郡主去见太后,也是为了自家姑娘能躲过去吧。”
站队太子是一码事,真要把自己唯一的女儿送进宫里去,平阳郡主还是舍不得的。
章老道是,“皇后中意王家侄女,皇帝意属江齐海之女,但这两位,殿下都没看上眼。”
萧成钧漠然道:“太子妃大抵是要在这两位里面选了。”
章老点头,没接话。
东宫大婚这等要紧事,太子没有自己做主的能力。
萧成钧望着窗外慢慢后退的街景,心里却是在想,好在沈明语扮成了男儿郎,不必这么早嫁人。
只要她还在他身边一日,他不会叫旁人得手,太子也不行。
姑娘家年纪还小,该再留一留。
“对了,方才明语过来了?”
章老摸了摸雪白胡须,自言自语道:“我倒是有好些年没见过这孩子了,昨日去公府,也只得远远一见。”
“你这个弟弟很乖巧,但又太过乖顺。比我家那个闷葫芦还安静几分。”想起当年教导沈明语下棋,章老不由得又笑起来,“当初在我那学棋,旁人若是不找他说话,他能坐那儿闷一整天,半个字也不吭声。”
萧成钧擡起眼,有些错愕。
自打沈明语回京以来,他眼中的她向来是乖巧懂事,活泼可爱,对他总是言笑晏晏。
原来,她并非天生热络,也不是对谁都这般热情。
心底那丝绵密的牵扯又被扯紧,绷得他心脏酸胀。
他忽然有些想她。
……
等萧成钧回府,夜色已深。
马车正要拐进角门的长街,突然停了。
这时,车外响起一道清脆的声音。
“萧三公子,我家主子想问问,可否借一步说话?”
萧成钧下车,才发觉对方竟然是江容钰的贴身丫鬟。
他蹙着眉,正要婉拒,忽听得对面马车里传来一声柔婉的低唤。
“公子先别婉拒,先听容钰一句话。”
车帘慢慢挑起一角,露出张明艳芙蓉面来。
江容钰朝他微微一笑,嗓音又轻又软。
“那日清颐园,公子身后的人,是世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