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危机“敢动她?”
秋夜微寒,金黄桂蕊拥挤开满枝头,落英缤纷,一地金灿,宛若斑驳灿阳倒影。
与之截然相反的,是萧成钧的阴沉面色。
今日一整日,萧成钧的心情都不大好。
无论是章老将他正式引荐给林方廷,还是他去赶赴鹿鸣宴,他始终神色淡漠,寡言少语。
应酬过后,他婉拒了章老的挽留,无视了九叔的密信,径直回了公府。
他抑制不住心底的焦躁。
分明知道自己不该再沦陷下去,但在看到妹妹的时候,那种悸动突兀地破土而出,叫他莫名地感到不安。
他本不该这样。
若没有昨夜种种,他也许永远不会知道,那种悸动如此叫人亢奋,却又不得不强行压下去。
他不能耽溺,偏她如此纵容他。
直至将要回到公府,将要见她,萧成钧淡漠阴冷的神情总算缓和了一些。
可现在,那份平静悉数化作了齑粉。
“萧公子没有否认,看来容钰猜对了。”
江容钰从车上下来,慢步走到萧成钧身前,昂起头望着他。
她云鬓间步摇轻晃,泛出的金光叫他感到刺眼。
萧成钧微微撩起眼皮,眸光幽深,不露痕迹道:“是吗?”
“江姑娘妄自揣测,很是失礼。”他声音平静,目光却锋利无比,让人下意识发怯。
江容钰定了定心神,含笑道:“我有求于公子,知道公子看重世子,这才斗胆一问。”
昨夜萧成钧与沈明语动作亲昵,落在外人眼里或许不足为奇,但对江容钰来说,他那极具警惕性的状态,是很明显的,她印象颇深。
她花费了一整日时间想清颐园的事,虽无实证,不过凭借直觉试探一二,但萧成钧态度模糊,倒叫她怀疑自己的揣测了。
他怎会对此毫无波澜,无法寻出任何情绪上的破绽?
萧成钧声线没有丝毫起伏:“某才疏学浅,恐不能为姑娘分忧,请回吧。”
他甚至懒得同她辩驳,擡起手,勉为其难做了个请的手势。
即便抛开血仇,萧成钧也很不喜欢江容钰这般的女子。
江容钰此人,容貌明艳,却惯常做太子偏爱的清婉姿态,是耐得住性子的隐忍之辈。
若只是这样倒也罢了,但她先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在直隶和林昭筠为争抢东西,不惜诬陷自家堂哥和林昭筠清白,可见心思深沉。
某种意义上,她与他几乎算是同一种人。
江容钰似乎并不因此恼怒,冲他淡笑了下。
“萧公子若是才疏学浅,京城学子怕是都要无地自容了。我知道公子过去在府上的遭遇,也谅解公子的艰难处境,包括……”
她语气稍顿了下,继续道:“公子先前替章老调查我江家之事。”
她似乎有些存疑,每说一句话,便小心打量着萧成钧的神色,观察他的反应。
“公子被大房夺爵,难道不恨吗?受了十八年冷遇,难道不怨吗?”
江容钰笑容款款,再犀利话由她那副嗓子说出来,都是悦耳动听,“公子为章老做事,也不过是想博个立身之处罢了,我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她盯着萧成钧,唇角笑意的弧度逐渐高扬,“容钰愿助公子一臂之力,公府爵位、名利声望、平步青云,皆唾手可得。”
江容钰见萧成钧始终一言不发,虽面无表情,却也没打断她,心底渐渐有了底气。
前段时日,得知太子将要提前大婚时,她便生出了主意。若是未曾见过萧成钧,她本以为自己可以接受家族安排,嫁入东宫,即便不是太子妃,将来也能博个贵妃的位子。
可是,沐春时节初相逢,一见萧郎误终生。
说不上是何缘故,沐春宴过后,江容钰午夜梦回时总会想起他。后来她打探到了更多的消息,知道他如何坚韧不拔,朝乾夕惕,又是如何一步步熬到现在。
萧成钧高中解元那日,江容钰心底深处的声音喧嚣到了顶峰。
便如同她得知萧成钧的隐忍不发,他与所谓的“煞星”之命抗争,江容钰幡然醒悟,不甘再接纳被人安排好的命运。
她为何要嫁给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去宫墙深处与一堆女人分享一个男人,争夺那点儿可怜的宠爱。
她是天之骄女,自当配得上这世间最好的男子,应当拥有夫君全部的爱意。
萧成钧家世比不得江家,但也勉强算门当户对,且她能给他带来的,正是他缺乏的。
他暂且不喜欢她也没关系,以江家煊赫权势,她完全可以拿捏住他,只要没有妾室,总能日久生情。
江容钰觉得自己这盘棋下得很妙,既摆脱了嫁东宫,又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她深吸了口气,将最后的那句话说出了口。
江容钰一字一句道:“只要公子愿意娶我为妻,容钰允诺此生不离不弃。”
先威逼,后利诱,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最后许他名利权势、佳人温情。
这般循循善诱的劝解,对乍然高中却无亲朋好友襄助的普通人来说,简直无懈可击。
但,萧成钧对此只觉得可笑。
他整了整袖摆,转过身去,连同她多说半个字都觉得浪费精力。
就在这时,江容钰突然稍稍提高了音调。
“若我没记错的话,沈世子与你并无血缘关系吧……你这般护着他,是为何故?”
萧成钧一顿,止住了脚步。
江容钰掌心渐渐渗出薄汗,莫名觉得喉间发紧。
“公子若不喜欢女子,容钰也不会勉强,成婚后不必……”
许是看他太过冷淡,压根儿就没理她,江容钰有些生气。
她敏锐地察觉到,沈明语是萧成钧的情绪发作点,正有意继续拿这来刺激他,蓦地感到一阵森冷气息。
犹如呼啸海水倾泻而下,冷冽迫人,叫人牙关发紧。
萧成钧转过身来。
刹那间,江容钰喉咙仿佛被无形的手钳住,紧张到呼吸困难,再说不出半个字。
萧成钧神情阴沉,居高临下,拢在宽阔袖摆中的手骤然擡起。
江容钰甚至来不及后退,脖颈倏地一凉,整个人霎时面色惨白。
萧成钧稍稍俯下身,凑在她耳畔,漫不经心开了口。
“我不喜女子,也不喜男子。”
他今日心情糟透了。
眼前人点出的那句话,更令他戾气横生。
萧成钧微微眯起狭长眼眸,声如寒刃,“我中意不说话的人,尤其是……死人。”
江容钰浑身僵硬。
夜风倒灌进衣领里,激得脊背一阵发冷。
等萧成钧远去后,她才惶惶然跌坐在地上,半晌没回过神来。
她觉得,有那么一瞬间,他是真的很想杀了她。
身后的丫鬟匆忙来扶她:“姑娘怎么了!”
江容钰苍白着脸,慢慢摆了摆手,几乎将全身力气都倚靠在丫鬟身上,踉跄站起来。
她愣愣望着萧成钧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面上毫无血色。
还剩两个月,她就要被塞进东宫了……
她不想坐以待毙。
隔了许久,江容钰终于冷静下来,低声道:“回去罢,今日之事谁也不许说出去,知道吗?”
她拿太子无可奈何,难道还逼不得一个无依无靠的不祥之人就范吗?
丫鬟连连应声,扶她上了马车,快速离去。
……
萧成钧面无表情,随意收回了掌中匕首,大步朝公府角门走去。
方才他有许多办法让江容钰闭嘴,也有很多办法叫她永无可能泄漏秘密。
但他今夜戾气太重,懒得去做那些迂回委婉的事。
原先他总想劝九叔,时机未到,该徐徐图之。
今夜,他无比倦怠。
与江家的一切,都令他厌恶至极。
他不想等了。
“哥哥!”
角门处,一声脆生生的呼唤,将萧成钧几欲沉坠至底的那颗心,倏然提了起来。
萧成钧步伐不自觉加快,却又硬生生放缓了步子,慢慢朝前走去。
他本可以若无其事地回归兄长,一如既往地与她平静说话,摸摸她的脑袋。
但现在不行了。
他已然存了卑劣的心思,哪怕只是多对视一眼,都会叫他忍不住想将她圈进自己怀里。
他需要远离,冷静。
至少给自己一点时间,才能再做回原本的兄长。
萧成钧目不斜视,看璀璨朝霞般的绯红身影向他奔来。
他心口发胀,强行把那些见不得人的龌龊心思摁了回去。
“哥哥,没事吧?江容钰没为难你吧,她找你什么事?”
她跑得太急,几缕发丝散落,拂过面庞。
萧成钧淡淡应了声:“无妨。”
方才隔得远,沈明语看见萧成钧身边站了位妙龄女郎。
一身雪青长袍,宽阔裙摆曳地,身姿绰约,云鬓簪翠。
沈明语一眼就认出了,她是江容钰!
和昨日相比,江容钰装束更为漂亮,笑容娇艳,一颦一笑足以打动人心。
沈明语低垂下了眼,躲在角门处,装作不知道。
但她心里到底是生出了涩涩的异样。
故而,等萧成钧过来时,沈明语迫不及待跳了出去。
可是,萧成钧从见到她,再到离去,自始至终,他不曾和她再多说过半个字,甚至连半点儿眼神也没分给她。
他这是怎么了?
昨日还好好的,哥哥还特意来给她挡酒,送她去歇息。
沈明语躺在榻上,望着帐顶出神。
三哥为什么突然不理自己了?
哪怕她闯了祸,或者哪里惹他生气,他总不至于连话都不想和她说了吧?
难不成,东暖阁里真的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叫他彻底恼了?
沈明语的惆怅持续了整整半个月。
果真如萧成钧所言,他这段时日忙得不见人影,整日早出晚归。
她想和他见面都难,更不必说解开误会了。
起先几回她还想去兰亭院探望,可是吃了几回闭门羹,心里的闷也渐渐堆积起来了。
她再不知趣,也发觉哥哥对自己的态度似乎有所改变。
仿佛过往的兄妹情谊都只是浮光掠影,不曾留下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