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温在一旁看笑了。
这么小的孩子怎得一副护犊子的神色若真是这般,日后他妹妹也别想嫁人了,估计没他看得上的。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争论着,眼看着就要打起来,却突然止了话,各自跑到各自的书案处,坐下认真的做起了功课。
容温正不解,顾慕一袭墨色宽袍不知从何处走了过来。
她在心里暗叹,原来是老师和爹爹来了。
容温觉得有意思,就走到顾一泽的书案前看着他,仔细观着他的眉眼,忍不住在心中暗叹,这孩子跟他爹生的真像,倒是一点没随她。
她浅浅笑了下,随后目光落在顾一泽面前的纸张上,不禁吸了口气,这,这孩子的字是顾慕教的
说拿树枝画的都像是在夸他。
容温想了想,顾慕自幼天资聪慧,功课又是他祖父教的,自不会差,她年幼时因着想讨好苏盈,得到她的赞扬,功课也不算差。
他,这是随了谁
她正这样想着,顾慕已走至顾一泽身后,垂眸看着给他布置的课业,神色间倒是依旧平和,不显情绪,与他说着:“从前你母亲教你功课,我只当你年幼未开智,如今看来,年纪小小却已有了惰性。”
容温在一旁听着:……
她教的
她叹了声,随后听到顾慕与顾一泽又道:“日后,我亦不会再教你——”顾慕的话刚说到这里,顾一泽已慌乱的站起了身,低声嘀咕着:“爹爹,我一直在写呢。”
这下好了,年纪小小的不但有了惰性,还会扯谎了,适才明明跟陆辰在那得意的闲扯,何时在写字了
顾慕眸光微动,并不戳破他,只继续道:“你的课业,我会为你另寻老师。”他不看顾一泽,转身又回到陆辰书案处,陆辰早已在顾慕说不会再教授顾一泽功课时就站起了身。
他神色间似是有犹豫,随后为顾一泽说情:“老师,一泽他年纪还小,你别生他的气。”陆辰神色间颇为替顾一泽犯愁。
虽然他比顾一泽大上许多,可他很喜欢跟顾一泽在一处玩。
若老师不再教他,日后就只有他一人了。
顾慕示意陆辰继续做他的功课,不置可否。
只有顾一泽垂着小脑袋站在那里,一副犯了大错的神色,偷偷瞄了他父亲一眼,参差不齐的小牙齿不住的咬着下唇。
默了许久,他突然擡眸看向他父亲,小步子挪动走过去,嗓音低低的说着:“我有话要跟你说。”
顾慕负手而立,背对着他,顾一泽在他父亲面前就是一个矮团子,扬着个脑袋,见他父亲并不理会他。
他就又走至他父亲对面,擡眸看着他。
顾慕看了他一眼,对他‘嗯’了声,示意他说。
顾一泽犹豫了会儿,转过脑袋往陆辰在的方向看了会儿,随后又看向他父亲:“爹爹借一步说话。”他小小年纪,一本正经。
顾慕垂眸看着他,当真和他去了一旁。
待他确认陆辰听不到他们的对话后,继续扬着小脑袋看着他父亲,认真道:“我的课业没做好,是因着我夜间没歇好,是爹爹说的,歇息不好就不能静心凝神。”他说到这里,低垂下小脑袋,小声嘀咕着:“我没歇息好,都是因着爹爹。”
顾慕问他:“与我何干”
他又扬起了小脑袋,还用鼻音对着顾慕哼哼了几声:“我每日夜里跑去找阿娘睡,一早醒来又在我屋里,”他有些无奈:“爹爹日后能不能别在我睡着后把我提溜走了”
顾一泽不像昭儿那般好哄,他不信自个是在做梦,明明他就是和阿娘一起睡下的,除了爹爹还能有谁会把他给抱走。
知子莫若父,顾慕垂眸看着他,如何不知他是如何想的,他不言语,顾一泽漆黑澄亮的眸子机灵的转了转,又与他道:“爹爹俯身低下头来,我跟你说个悄悄话。”
容温在一旁看着,已然在顾慕眉眼间看到了几许无奈,他未俯身低下头去听顾一泽跟他讲悄悄话,直接将顾一泽抱在了怀中。
随后,嗓音平和与他道:“说吧。”
于是,顾一泽就凑在他父亲耳边,嗓音低低的说着:“爹爹继续教我课业,不与阿娘说我贪玩,日后夜间我就不去找阿娘睡了,让爹爹和阿娘给我生个妹妹出来。”
因着是在梦中,顾一泽虽是说的声音小,容温却能听到,她颇有些无奈,只听顾慕问他:“你姑姑又与你说什么了”
顾一泽在他怀中摇头,闭口不言。
其实,是陆辰告诉他的,陆辰与他道:“顾一泽,你若想要个妹妹,就乖乖在你自个的屋里睡。”
顾一泽信了陆辰的话。
他不说,顾慕也不再问他,也不回他适才的话,顾一泽毕竟是个孩子,有些着急,又问:“爹爹答应吗”
顾慕只看着他。
顾一泽虽是贪玩,却生的聪慧,歪着脑袋想了想:“爹爹再给我一次机会,一个时辰后,我定将课业做完,再练上一页的字给爹爹看,若爹爹还是不满意,再不要我。”他把顾慕不愿意教授他课业,认为是他爹爹不要他了。
顾慕对他应了声,将他从怀中放下,说道:“去吧。”顾一泽乖乖的就要回书案处,却又止了步子走回来与他爹爹委屈道:“爹爹,陆辰说他要娶我妹妹。”
顾一泽话落,容温的梦突然又回到了今儿一早顾慕在院中抱起昭儿时的景象,只他怀中抱着的如今已不再是昭儿。
是顾宛白。
小姑娘梳着双丫髻,一张小脸白白嫩嫩跟糯米团子似的,在他父亲怀里抓痒,‘咯咯’的笑个不停。
容温:……
女儿生的倒是像她。
她走上前看着她,浅浅笑了下,正仔细观着顾宛白的眉眼时,院门前来了其他人,顾书瑶手中扯着一个正在哭唧唧的男童走过来。
瞧那神色,似是很生气。
容温有些不解,直到瞧见顾宛白本是在跟她爹爹说笑,看到她姑姑时,却突然将小脑袋埋进了他爹爹怀中。
容温好似有些懂了。
果真,顾书瑶走上前,先是给她哥哥见了礼,随后带了情绪道:“哥哥,你瞧瞧,宛白把子衡的脸抓成什么样了”
男童眼中含泪,委屈的绷着小嘴,白皙的脸颊上几道细痕,已然冒了血。
顾慕垂眸看了眼,眉心微动,吩咐一旁的净思:“给子衡涂上药。”
他嗓音平和,只这么一句话。
丝毫不提是顾宛白把人家给抓成这样的。
顾书瑶既然带着安子衡来了,就是要讨一个说法,她气鼓鼓的:“哥哥,这不是头一回了,子衡整日里被宛白给打哭,你不管管”
上上一回是踹的安子衡身上都是她的小脚印,上一回是把安子衡的脚给踩肿了,这一回更厉害,直接上脸抓了。
顾慕看了顾书瑶一眼,随后垂眸看着将脑袋埋进他怀里的顾宛白,嗓音温和的说着:“擡起头来。”
顾宛白倒是听话,当真将脑袋从她爹爹怀中擡了起来,圆溜溜的眼珠子透着几分胆怯,嗓音糯糯的唤了声:“爹爹。”
顾慕问她:“是你抓的吗”
顾宛白不扯谎,对她爹爹点了头,随后道:“他抢我的糖吃,我才抓他的。”她说完,又把脑袋低下去了。
顾慕对她应了声,随后看向顾书瑶。
顾书瑶看着她哥哥一副护犊子的神色,心里越发气闷,与顾慕说着:“这件事我是知道的,是子衡送给了宛白一罐糖果,他想吃一颗,宛白不给,他才抢的。”顾书瑶说到这里,在心中‘呸’了声:“是跟宛白讨一颗。”
顾慕淡淡‘嗯’了声,回着顾书瑶的话:“既送了人,便是别人的,别人不愿给便是抢,子衡已有四岁,安川行就是这么教他的”
顾书瑶:……
怎地还成了她夫君的错了
她一时语塞:“可,可你看宛白给子衡抓的,三岁大点的小姑娘怎得脾气这般大,那小爪子可真狠。”
顾书瑶说着,一旁的安子衡许是觉得他舅舅说的有道理,扯了扯他母亲的衣袖,说着:“母亲,你别怪妹妹了,我也打她了。”安子衡这话一落,院中瞬时安静了会儿。
顾慕神色一沉,顾宛白也不知怎得了,哼唧唧的哭出了声,对她爹爹说着:“他,子衡哥哥拧我的脸,疼——”
容温在一旁看着:……
她这一哭,顾书瑶哪还敢再说,被顾慕看了一眼,变得蔫蔫的,待净思给安子衡的脸上了药,顾书瑶扯着安子衡的手便离开了。
待他们走出院子,顾慕将顾宛白从怀中放下来,擡手给她指了指,于是,顾宛白抿着小嘴往一旁她爹爹手指的地方直愣愣的一站。
两只小手还绷直落在腿侧。
顾慕教训她与教训顾一泽一样,他并不多言,只是垂眸看着顾宛白,小姑娘被她爹爹看的小腿抖抖的,嗓音糯糯的说着:“子衡哥哥真的拧我了——”她话落,未得到回应,就又说着:“是捏我的脸,可我不想被他捏。”
她说到这里,也学她爹爹,不再说了。
还一副委委屈屈的神色,眼看着又要掉泪。
顾慕在她面前站了会儿,与她道:“日头落了,既不知与我说什么,站在这里看会儿霞光,若还不知,就看月牙数星星。”他说罢,擡步向着书房走去。
顾宛白一副懵懵懂懂的神色看着他父亲颀长的身影走进书房,转过头来当真瞧着西山处的漫天霞光欣赏了起来。
小姑娘年纪小小,性子却倔,欣赏完了霞光,当真是星星月亮都挂在天上了,还直直的站在那里,容温坐在院中的秋千上瞧着她,这孩子不止生的像她,眉眼间那股执拗劲也随她。
打了人,都给人把脸抓破了,跟她爹爹认个错不就好了,真就往那一站,容温不由得叹了声,往顾慕书房处看去。
书房里早已点了灯,不知他在做什么,也不过来瞧瞧,容温正在心里这么想着,就瞧见顾慕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他走至顾宛白身前,俯身将她抱在怀里,还未等他开口,顾宛白来了小情绪,在他怀中来回晃动着身子,跟被捉了的鱼儿一样使劲扑腾,口中还喊着:“你别抱我,我讨厌你,我要找阿娘——”小姑娘两只小手来回扯动,跟她爹爹生着气。
这是在外面站这么久,心里憋了委屈,却还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直到顾慕与她道:“脸颊还这么红,看来安子衡确实捏疼了你。”
容温坐在秋千上看着:……这。
顾宛白听她爹爹这般说,憋了一眼眶的泪水给笑了出来,先是对她爹爹哼哼了几声,随后倒是乖了,嗓音糯糯的说着:“爹爹,我知道错了,日后我不打他了。”
顾慕轻笑,温热指腹落在她脸上,给她把小泪珠抹去。
容温就这么看着。
她坐着的秋千被风吹动,不觉间晃了起来,她心生好奇,回身去看,身后却是空无一人,再转过身来。
夜色浓重,院中烛火通明,她看到顾慕一边抱着顾宛白,一边站在顾一泽身后给他讲授功课,神色认真,语气温和。
她听到顾慕对顾一泽道:“君子讷于言而敏于行。克己慎独,守心明性,以克人之心克己,以容己之心容人。”
他的嗓音清润如泉,特别好听,教授着顾一泽为人处世之道,顾宛白在他怀中擡眸看着天上圆月,口中嘟囔着:“盈满而亏,明晚就要变成月牙了。”
顾慕垂眸看着她,神色舒展,对她适才的话应了声,随后与她讲着何为上弦月,下弦月,满月,峨眉月。
顾宛白听的认真,还‘咯咯’的笑,充满好奇的对她爹爹说:“我想把月牙摘下来,晚上抱着它睡觉。”
不等顾慕回她的话,顾一泽先对她说着:“等哥哥再长高些,就摘下来送给你。”
容温眉目含笑,看着他们三人。
她不由得想起了她年幼时,那时,她期望中的父亲是什么样的呢
会在院中古槐树下给她讲故事,会抱着她看鸟儿筑的巢。
也会在她想要从鸟窝里掏出一只幼崽养着时,告诉她:“不可以,它还小,离不开它的父母。”
还有偏爱。
就如,顾宛白打了安子衡,顾慕自是知晓顾宛白的性子,却依旧袒护着她,在她姑姑离开后,虽是要让她认错。
可她性子倔,敢跟她爹爹犟,顾慕可以去哄着她。
虽然顾慕与她想象中孩子的父亲有些不一样,可她很满意,她坐在这里,看着顾一泽喂给顾宛白一颗糖果吃。
还看着他要当小马给妹妹骑。
顾慕长身玉立站在烛火下,垂眸认真看着顾一泽的课业,似是顾一泽有所长进,他眉目间含了笑意。
夜风拂过,容温眼前出现了好多画面。
顾慕极为有耐心的教授顾宛白抚琴与作画。
又在忙完公务后带顾一泽去学骑射。
还在上元节满城灯火的长安街上,给孩子们买来了可爱的兔子花灯。
陪着他们游船看烟火。
画面一直在变,容温看的眸中含了泪。
她浅浅笑了下,她的孩子不会再和她一样了。
泪水顺着眼角往下落,耳边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嗓音,唤着她:“阿梵——”他连唤了三声,容温才懵懵的睁开了眼。
眼眸中的湿意褪去,容温看到顾慕坐在床边正垂眸看着她,她怔愣了好大一会儿,似乎还不能从梦境中回过神来。
默了会儿,她从枕上起身,趴在顾慕怀中,嗓音因着睡了太久而糯糯的:“夫君,我做了好长一个梦。”
顾慕温热指腹将她眼角落下的泪抹去,嗓音平和的问她:“梦到什么了,为何还哭了”他垂眸看着容温。
容温在他怀里蹭了蹭,因着这个梦心里想到了很多事。
她会记得梦里陆辰说要娶顾宛白。
也记得陆辰在顾慕面前为顾一泽说情。
祖父与先帝自年少时便是好友,在先帝身边辅佐,仁昌帝亦是把顾慕当作志趣相投的好友,顾慕为大胤做的比他的祖父更多。
日后,顾一泽呢
他也会走他父亲和他祖父的路吗
顾宛白真的会嫁给陆辰吗
容温刚醒来,脑中问题特别多。
可她仔细想了想,陆辰虽只有八岁,却已可观他的心性,仁善敦厚,待人平和,亦喜琴画诗书,似他的父皇。
不过,自他跟在顾慕身边后,性子已与从前大有不同。
顾慕不会让他与他的父皇一样。
他这会儿就如刚从泥土中拱出来的幼苗,他的枝干是直是弯,向上伸展亦或四散开来,都可以改变。
甚至,未来结出的果实都可以是顾慕想要的形状。
容温想到这里,心中踏实了许多。
待回转了思绪,她又想到顾一泽对顾慕哼哼让他日后不要再把他给提溜走,又想起顾宛白在他怀中跟他生气,不自觉的笑出了声。
顾一泽是个敢跟他谈条件的,顾宛白又是个性子执拗的,日后,他怕是再不能清静了。
顾慕见她自顾自的笑,也不言语。
指腹在她发间抚了抚,嗓音温和的问她:“梦到我们的孩子了”容温轻疑了声,擡眸看他:“夫君怎么知道的”
顾慕轻笑:“你在睡梦中呢喃着父亲母亲,醒来后又笑,不难猜。”容温抿了抿唇,对他点头:“夫君猜对了,”她顿了顿:“顾一泽和顾宛白很会磨道你,你可会嫌他们扰了你清静”
顾慕不回她的问题,只问她:“阿梵对梦中的我,是否满意”他嗓音平和,让容温觉得踏实和温暖。
他说过,他会做她期望中孩子的父亲。
容温对他浅浅笑了下,窗外日光正烈,细细碎碎打进屋内。
恍若那场梦。
即将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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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讷于言而敏于行——《论语》克己慎独,守心明性,以克人之心克己,以容己之心容人——《礼记。中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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