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日常
七月末,刚过大暑节气,老夫人在三藏苑里住了已两月有余,容温的酒瘾也戒掉了些,平日里只用顾慕给她酿的清甜果子酒。
昨个吴院使来了三藏苑,说她的身子如今已然养好,老夫人在一旁听着,眉目间染了笑意,随后对吴院使道:“劳烦吴大人再去书房里走一趟,给他也搭个脉。”
吴院使:……
搭个脉倒是容易,可老夫人这话里的意思明显是要看顾中书的身子可好,他去了书房可要如何开口
吴院使在心中暗叹,对老夫人应了声。
过上有一刻钟,吴院使又回到这里,与老夫人说着:“顾中书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如今夫人的身子已养好,老夫人很快就能再抱上重孙子了。”
老夫人闻言乐的合不拢嘴,笑声与吴院使道:“到时吴院使可要来侯府吃喜酒。”老夫人和吴院使闲聊着,容温在一旁想别的事。
之前,她是知道的,她的身子自来上京城的路上受了寒,癸水不准,是以,与顾慕夜间同榻时,她并未过多思虑子嗣的事。
顺其自然罢了。
可刚刚吴院使一句‘重孙子’,祖母一句‘吃喜酒’,说的她心里慌慌的。
至于为何会慌,容温在心里想了想。
她的慌,实则是怕。
她怕真的有了孩子,她会照顾不好他。
她虽不会让苏盈对待她那般对待自己的孩子,可她在容家时,并无弟弟妹妹,只后来继母生下了个男童,她与他也并不亲。
她不知如何养孩子。
容温本只是在心里这般想了想,可随着她年幼时的记忆如泄了洪般涌在脑中,她便越发的害怕。
从老夫人这里离开后,又坐在窗边思忖了许久,待用晚膳时,顾慕见她心神不宁,还有些蔫蔫的,擡手正欲落在她额头上,容温对他摇了摇头,将心里的顾虑都与顾慕讲了。
最后边用着虾仁粥边嘟囔着:“若是生出来个孩子养上一段时日,觉得不行还可以再收回去就好了。”
顾慕被她的话惹笑,往她面前的碟子里夹了菜,嗓音噙了笑意:“书瑶又给你看什么话本子了”
容温擡眸看他,咬了咬唇,不说话。
顾慕见她神色间又染了愁绪,默了会儿,与她说着:“倒也不是不可以。”顾慕的嗓音向来沉稳,让人听在耳中觉得踏实。
容温闻言先是愣了愣,难不成真可以这样虽然她近来和顾书瑶看了许多灵异的话本子,却也知,怎么可能再收回去
顾慕示意她将玉碟里的菜给吃了,他嗓音平和与容温说着:“今儿下了早朝后,大哥与我说大嫂如今有孕,嗜睡疲乏,昭儿那孩子总是黏着他母亲,大嫂歇息不好,让他很是头疼。”顾慕顿了顿:“你若愿意,可将昭儿接来别苑养上一段时日。”
容温:……
还可以这样。
她有听祖母说过的,大嫂怀昭儿时没那么辛苦,如今腹中的这个特能折腾人。
她当真想了想,随后问顾慕:“他既黏他母亲,把他接来这里,他愿意吗”容温本能的会考虑到昭儿的意愿。
顾慕对她颔首:“他不止是黏他母亲,也黏祖母,昭儿向来也喜欢你,你若愿意,便让净思回侯府跑一趟。”
容温喜欢昭儿,自是愿意。
于是,当天夜里净思回了趟侯府,回来后与他家公子和容温禀道:“小公子听闻要把他接来别苑玩,哪能不愿意,非要这会儿就跟着我来。还是大公子把他给抱住,说是明儿一早收拾好他的物件,让嬷嬷将他给送来。”
容温闻言心中欢喜,对顾慕浅浅笑了下。
——
昭儿四月份刚过了五岁的生辰,自入夏以来,他似乎是长高了些,被身边的奶嬷嬷带来别苑时,小脸上挂满笑意,上前扯住容温的手,嗓音糯糯的唤她:“表姑姑。”唤完,他自个觉得不对,扬着小脸与容温说:“不对,母亲与我说了,应该是唤二婶婶。”
容温对他轻笑,一边牵着他的手往老夫人院中走一边说着:“曾祖母那里给你准备了厢房,二婶婶这里也准备了,昭儿在别苑里住着,夜间歇在哪里都成。”
昭儿在容温这里特别乖,一边将手中拿着的糖人舔了舔,一边说着:“我跟二婶婶住,母亲说曾祖母年岁大了,夜间不喜吵闹,让我不能扰了曾祖母。”
容温摸了摸昭儿的头,从袖袋里拿出香帕将昭儿因着吃糖人而留在嘴角的糖稀给擦了擦,温声叮嘱着他:“等下吃完糖要漱口,不然可要牙疼的。”之前在侯府时,容温就听大嫂说过,昭儿时常喊着牙疼。
这糖人,准是来别苑的路上跟他的奶嬷嬷闹来的。
昭儿一边舔了舔沾在牙上的糖,一边对容温点了点头。
待到了老夫人院中,老夫人有些日子没见昭儿了,将昭儿抱在怀里看了又看,一会儿说他瘦了些,一会儿又说他长个头了,隔了两辈的人在一处待着,更显亲昵。
容温坐在一旁看着,不觉间露出笑意。
会想起远在丹水的外祖母,也会想起容家祖母。
她陪着昭儿在这里待了有一个时辰,又和顾书瑶一起带着昭儿去了后院摘桃子,忙活了整整一晌午才回到院中歇着。
至晚间,容温和昭儿一同用过晚膳,又陪着昭儿玩了会儿,正欲离开他的房间时,却被昭儿扯住了衣袖,嗓音乖乖的说着:“二婶婶能哄我睡觉吗”他想了想:“拍一拍我就好。”
容温怔了下,对昭儿点头,应了句:“好。”
她拍了昭儿近一刻钟,手腕已有些酸了,可这孩子根本就不睡,还时不时的睁开一条眼缝偷偷看她。
容温在心里叹了声。
孩子真不是好养的。
于是,她一边拍着他一边给他讲着故事。
待又过了一刻钟,容温见他气息平稳,应是睡下了,轻叹了声,刚按揉了一下手腕,正欲站起身,就听到昭儿唤了她一声:“二婶婶。”
容温:……
继续拍。
于是,她又在昭儿这里待了有一炷香的时辰,才算是把昭儿给哄睡下。
待回到主屋时,刚坐上榻顾慕就从书房回来了。
容温这会儿有些累,不愿说话,就让他先去沐浴了。
待顾慕从净室里走出来,刚坐在榻上,容温像往常一样钻进了他怀里,在他宽阔的胸膛处来回蹭了蹭,她其实有很多话要跟顾慕说,可她又不想说。
总不能才一日,她就说,养一个孩子太难了。
心里累。
总怕有做的不好的地方。
她不说,顾慕观着她的眉眼,也能看出几分她的心思,与她道:“越是在意越不能从容,用心了便好。”顾慕说到这里,默了会儿,修长指节在容温发间轻抚,嗓音平和道:“阿梵,早在前几年我便常去寿安寺鸿源大师那里,子嗣与我来说,并不重要。”
他话落,容温在他怀中擡眸看着他,漆黑的眸子与他深邃眸光相视。
许久。
容温唇瓣动了动,轻声与他说着:“你理解错我的意思了,才一日,我还没适应呢。”
她的话不像有假,顾慕对她‘嗯’了声:“六殿下在皇家别苑里住着,明日待他的课业完成,让他来这里与你一起陪着昭儿。”
容温在他怀里轻轻‘哦’了声。
随后与他说起今儿在祖母院中的事。
夜色逐渐暗下,清辉洒满院落,容温与他说了会儿话后,心里放松许多,没一会儿,两人就吻在了一处,唇瓣相触,柔软香甜,这些日子以来,身体已然达到了某种契合,只是舌尖相绕,就已然情。动。
顾慕边吻她边擡手落下床帐,随后,温热指腹轻轻一扯,容温小衣的系带被解开,未等顾慕再去做什么,外间屏风后传来一声含着睡意糯糯的嗓音:“二婶婶——”
是昭儿的声音。
叶一见屋内还亮着烛火,也就没拦着。
容温虽是被顾慕吻的动了情,闻言瞬时清醒了许多,朝着床帐外看了一眼,随后与顾慕眸光相视。
顾慕喉结滚动,从她身上起开。
撩开床帐走了出去。
昭儿这时已走进来,看到他二叔叔时似乎是有些失望,不过还是乖乖的唤了句:“二叔叔。”顾慕对他应了声,问他:“不是睡下了”
昭儿本是想回他的问话的,可他看到他二婶婶下了榻,直接跑上前就抱住了她,揪着小眉头犹豫了会儿,轻声说着:“二婶婶,我刚住进别苑,夜间有些怕,能和你在一块睡吗”昭儿虽只是个孩子,这会儿又刚睡醒,说起话来却极为懂事。
他在来别苑之前,母亲不止告诉他不能在夜间缠着曾祖母,也告诉他,夜间不能缠着二婶婶,他当时好奇的问母亲:“母亲说曾祖母年岁大了,让我不去吵她,可为何也不能缠着二婶婶”
阿濯知道昭儿是个好问的性子,不与他说没准去了别苑真要夜间缠着容温和他一起睡,于是就告诉他:“昭儿若是想要个弟弟妹妹陪你玩,就乖乖听话,不缠着二婶婶。”
阿濯只是这样说,昭儿也懂了,不缠着二婶婶就可以有弟弟妹妹,是以,他今夜是打算自个睡的,可他适才醒来后,就有些管不住自个。
小孩子既乖又黏人的说出这些话,容温自是不会回绝他,擡手轻轻拍着昭儿的后背,温声与他说着:“成,这几日二婶婶都陪着你,”说罢,她牵着昭儿的小手就要往床榻处走。
昭儿却突然止了步子,神色间还带着懵懵的睡意,转过身来看着他二叔叔,嗓音糯糯极为贴心的说着:“夜色深了,二叔叔去我屋里睡吧。”
顾慕:……
容温闻言浅浅笑了下,也看着顾慕,虽是他神色间不显情绪,可容温如今多少能看透他一些,与他说着:“夫君去歇着吧。”
顾慕看了她一会儿,对她颔首,随后离开去了书房。
待容温陪着昭儿上了榻,给他盖好被褥后,往窗外去瞧,顾慕颀长的身影已融入暗暗夜色中。
叶一将屋内的烛火熄了,容温也上了榻,昭儿虽是长高了,小手却依旧肉嘟嘟的,抓着容温的手阖上了眼。
月上枝头,屋内静谧。
没一会儿,昭儿就发出了清浅的呼吸,不似在他屋里时,让容温拍拍他才肯入睡。
容温看着昭儿,不觉间打了个哈欠,也阖上了眼眸。
至子时,容温从睡梦中醒来,咽了咽干涩的喉咙,惺忪的眸子微微睁开又合上,嗓音迷迷糊糊的说着:“顾观南,我口渴了——”她话落,等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今夜顾慕不在。
往日夜里,她也常会口渴,皆是唤上顾慕一声,杯盏就被送到嘴边了,这会儿她阖上眼眸,心中犹豫着,是起身喝水呢,还是继续睡。
睡着了,也就不渴了。
还未犹豫个结果出来,温热的杯盏已被送至唇边,容温先是用了口水,随后才睁开眸子去看,借着月光,她,看到了顾慕。
于是,容温下意识揉了揉眼睛,唇瓣开合:“夫君,你,你怎么在——”她话止住,垂眸去寻昭儿,却不见了昭儿的身影。
容温:……
她有些迷怔。
又用了口茶水,才清醒了些,顾慕将杯盏放在小几上,嗓音平和与她说着:“我在书房翻了会儿书卷,歇下前来看看你,”他的眸光本是与容温相视,说到这里却是转去了一旁,继续说着:“虽是夏日,别苑里的夜间却是凉的,你与昭儿皆将被褥扯开,难免不会着凉。”他话止于此,不再说了。
容温这时才注意到顾慕身上只着了一件中衣,明显的是已歇下,她眼睫来回动了动,已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顾慕歇下前来看她,却见她和昭儿都将被褥给扯开了,于是,他就留了下来,那,昭儿被他弄哪去了
容温擡眸看着他,还未开口,顾慕边落床帐边与她说着:“抱他屋里了。”许是怕容温不放心,顾慕补充道:“他自今岁开始,已经可以一个人睡了。”
容温轻轻‘哦’了声,躺在枕上打了个哈欠,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嗓音含笑与顾慕说着:“没准明儿一早去问昭儿,他都忘了来过这里和我睡。”
小孩子的记性有时极好,有时又极差。
顾慕躺下,容温如往日一样钻进他怀中,先是在他胸膛蹭了蹭,随后阖上了眼眸。
顾慕看着她睡下,思绪有些深沉。
他来这里之前,是准备在书房歇下的,可躺下后,却久久不能入眠。
虽说来可笑,却也不得不承认,他望着窗外的月色,一时间只在心中觉得,或许他比昭儿一个孩子更需要她陪着。
自成婚后,他和容温没有分开过,夜夜相拥而眠,已然成了习惯,听着她清浅的呼吸,闻着独属于她的体香。
才能安眠。
容温的习惯也有些变。
她在夜间已然从习惯吩咐叶一变成了习惯吩咐他。
他不能不在。
——
一连十来日,昭儿夜间睡下后总会再起身来找容温,在容温的榻上睡下后再被顾慕给抱回他的屋子里去睡。
这日,容温和昭儿刚用完早膳,顾慕就回了院中,他身上官服尚且未褪下,昭儿见到他,先是‘咦’了声,随后有礼的唤了声:“二叔叔。”说完,他揪着小眉头与顾慕道:“我好似每日都能梦到二叔叔。”
昭儿的奶嬷嬷在昭儿问起她夜间他是不是去找过二婶婶时,总是会告诉他:“小公子夜间睡得很香,许是梦到夫人了。”
昭儿一个孩子也不起疑心,认真的对嬷嬷点了头。
顾慕垂眸看着他,神色温和,俯身将昭儿抱在怀中,与他道:“听闻你昨日想跳进荷塘里捉鱼,待会儿我陪你一起。”顾慕这几日一闲下来,就会来与容温一起陪着昭儿,听闻昭儿想捉鱼,他下了早朝后便先回了院中。
昭儿闻言,乐的‘咯咯’的笑,对顾慕说着:“谢谢二叔叔。”容温坐在八仙桌旁单手托腮看着他们,浅浅笑了下。
这些日子她陪着昭儿,已然没有了第一日的‘累’。
待至巳时,顾慕在荷塘边上教着昭儿如何垂钓,陆辰也在。
顾书瑶和容温在荷塘的另一边摘着莲蓬,顾书瑶站在小船上,一小竹篮一小竹篮的往上面递给容温。
待她们这边摘好了莲蓬,容温和顾书瑶刚坐在凉亭里还未吃上新鲜的莲子呢,昭儿就朝着这边喊:“二婶婶,姑姑,你们也过来啊。”容温对他应了声,打算在凉亭里坐着歇会儿再过去。
片刻后,净思走过来,与她道:“夫人,公子他去见客了。”
容温往荷塘边去看,顾慕果真已不在那了,她对净思应了声,起身要去陪着昭儿。
顾书瑶不愿去,无奈的摇了摇头,说着:“这孩子太黏人了。”
容温刚走出凉亭,隔的有些距离,看到昭儿与陆辰相对而立,虽是个头只到陆辰肩上,气势却颇足,语气明朗的与陆辰说着:“待我明日钓到了鱼儿,与你一起玩它。”容温听这话,就知道这么久了,一条鱼都没钓上来。
陆辰垂眸看着他,与他道:“成,我就住在皇家别苑,明儿还来这里。”他说完,似是就要走,眼角余光却看到了容温走过来,于是止了步子,对容温唤了声‘姐姐’。
陆辰已八岁了,比之前长高了许多,一直都是唤容温姐姐。
容温早已习惯,唤了他一声:“六殿下。”
陆辰与容温说上几句话后离开了别苑,容温看着昭儿额间出了汗,扯着他的手边向院中走边道:“先回去歇会儿,午后再来玩。”昭儿乖乖对她点了头,心里却在想着,为何陆辰是唤姐姐,而他却是唤婶婶,有些不太对呢。
回到院中,用了碗冰饮子,容温就哄着昭儿睡下了。
待回到主屋,她也打了个哈欠,虽是夏日就要过去,却依旧是犯困,她对叶一说着:“我先睡会儿。”
叶一‘诶’了声,待她躺下后,给她落了床帐。
容温这一觉睡得时间有些长,她做了个梦,一直都醒不过来。
许是午时在荷塘边待的久了,又看着陆辰与昭儿在一处说话觉得有意思。
她在梦里又回到了荷塘边。
一高一矮的两个男童相对而立,陆辰垂眸看着比他矮了一头的小团子,眉间紧锁,语气颇为无奈的说着:“他是我老师。”
站在他对面的男童别过头‘哼’了声,很是不服气:“可他是我爹爹。”话语里带着孩童特有的占有欲与得意。
容温站在一旁看着,心中只道,昭儿何时开始唤顾慕爹爹了她正这般想着,男童许是与陆辰吵嘴吵的累了,拿起一旁石桌上的杯盏用了口茶。
容温正好看到了他的脸。
不由得愣了会儿。
只听陆辰唤着他:“顾一泽,你不讲理。”
容温:……
顾一泽,是当时在侯府的藏书阁里,顾慕在纸张上写下的他们孩子的名字。
她不由得往他跟前走了走。
陆辰带了情绪,也对顾一泽哼了声:“待你母亲生了妹妹,我娶了她,你母亲也是我母亲,你爹爹也是我爹爹。”
顾一泽睁大了眼:……
憋得小脸通红,也没憋出一句话来,默片刻,他又冲陆辰哼了声:“我爹爹说了,妹妹生的定是随我娘,我娘生的好看,妹妹也好看,才不嫁给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