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钱叔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变得警惕起来,他示意李天佑再靠近些,然后压低了声音,几乎是用气音说道,每一个字都带着隐秘的郑重:“还有......两个人。是我早年......在天津帮派里混的时候,过命的交情。”
这话一出,李天佑和徐慧真都愣住了,他们只知道钱叔当过兵,却从不知道他还在帮派里待过。秦淮如也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地往门口看了看,生怕被孩子们听到。钱叔的眼神里带着一丝复杂,有愧疚,有无奈,更有不容置疑的信任:
“那时候兵荒马乱,为了活下去,才入了帮派,后来遇到部队招兵,就弃暗投明了。解放后,政府打击帮派势力,大部分兄弟都散了,改邪归正,找了正经营生。就他们两个......脑子活,胆子大,没肯彻底收手,还在......在一些灰色地带倒腾点东西,勉强糊口。”
他顿了顿,仔细观察着李天佑的神色,见他没有丝毫鄙夷,才继续说道:“第一个叫黑皮,本名陈黑子,在南城一带活动,主要倒腾些粮票、布票这些紧俏票据,还有些旧货,什么钟表、收音机,他都能弄到。他人脉广,消息灵通,三教九流的人都认识一些,上到工厂的厂长,下到街头的乞丐,都卖他几分面子。”
“他人看着凶,其实讲义气,守规矩。”钱叔的语气很肯定,“当年我离开帮派的时候,有人想找我麻烦,是他带着几个弟兄,替我挡了下来,自己挨了三刀,都没说一句怨言。他倒腾票据,从不坑老实人,要是知道对方是困难户,还会少要些钱,甚至白给。答应的事,更是从不反悔,在南城一带,名声比一些正经商人还好。”
“第二个叫六指,本名刘老六,因为右手多了一根小指,大家都叫他六指。”钱叔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他主要在天津码头、北京货站附近活动,对运输线上的门道摸得门清,什么物资什么时候到、走哪个渠道能避开检查,他都知道。能搞到一些计划外的紧俏物资,像白糖、化肥、钢材这些,有时候还负责一些地下的‘小额运输’,帮人运点不方便走正规渠道的东西。”
“他手底下有几个弟兄,都是当年帮派里的,做事稳妥,从不惹是生非。”钱叔补充道,“当年我母亲病重,急需一种进口药,就是他冒着风险,从码头弄进来的,分文不取。他人狠话不多,但重情义,只要你对他真心,他就肯为你两肋插刀。”
“这俩人......路子是野了点,做的事也不怎么光彩,但人品信得过,重情义,比那些表面光鲜的伪君子强多了。”钱叔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却依旧坚持着把话说完,
“我走了以后......你万一遇到些明面上不好解决的事儿,比如弄不到紧俏物资,或者被人刁难,需要些特别的门路......可以去找他们。提我的名字‘钱老根’,他们肯定会给你面子......这些人脉,我留着也没用了,留给你......或许......将来能用得上......”
李天佑心中一震,他终于明白,钱叔这是在用自己最后的力气,为他铺就更宽的路。这些灰色地带的人脉,或许不那么光彩,却是乱世里最实用的护身符,是老人用一辈子的情义换来的资本。
他看着钱叔布满皱纹的脸,郑重地再次点头,将“黑皮”“六指”和他们的特征、活动范围都记在心里,一字一句地说:“钱叔,您放心,这些人脉我记下了,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轻易动用,但我一定会好好维护这份情义,绝不给您丢脸。”
交代完老伙计们的事,钱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胸口的起伏都平稳了些。当李天佑红着眼眶问起他身后事的打算时,老人反而淡淡地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丝毫对死亡的畏惧,只有对眼前人的全然信赖:
“我这一把老骨头,早就不金贵了......后事怎么办,你们看着弄就行......”他顿了顿,呼吸带着轻微的滞涩,却依旧语气轻快,“简单点,别太破费。打口薄棺,找个能晒着太阳的地方埋了就行,不用搞那些虚头巴脑的仪式。我知道......你们心里有我,一定会把我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妥妥当当”四个字说得轻描淡写,却像一颗石子投进李天佑三人的心里,激起层层涟漪。徐慧真别过脸,望着窗外那棵落满黄叶的老枣树,眼泪无声地滑落。
她想起钱叔刚住进四合院时,总说自己是“孤家寡人,死了都没人收尸”,如今却能如此笃定地将身后事托付给他们,这份信任,重过千钧。
秦淮如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指尖泛白,她见过太多临终前对后事斤斤计较的人,却从未见过这样将生死看得通透,把信任给得彻底的老人。
李天佑用力点头,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团棉花,只能发出沙哑的单音:“您放心,我们一定......一定让您走得安稳体面。”他知道,钱叔不是不在乎身后事,而是把他们当成了最亲的人,亲到无需计较细节,亲到相信他们的每一个安排都合自己心意。
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比任何嘱托都更让他动容,也更让他觉得肩上的担子沉重,他要办的,不只是一场葬礼,更是对这份信任的圆满回应。
从那天起,四合院里的气氛愈发凝重,连秋风穿过胡同的声音,都像是带着低低的呜咽。往日里孩子们的嬉笑声少了,就连最活泼的小石头,都学会了走路轻手轻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