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去世(1 / 2)

徐慧真饭馆的生意依旧红火,可她脸上的笑容却淡了许多,时常站在灶台前愣神,想起钱叔以前坐在院门口等她回来吃饭的样子。

李天佑跑运输时也分了心,路过粮站就忍不住多买些小米和白面,想着回去给老人熬粥,转念又想起钱叔连粥都喝不下多少,心口就一阵发紧。

大人们强忍着悲痛,排好了守夜的班次,轮流守在钱叔炕前。白天徐慧真和秦淮如照料得多,徐慧真负责喂水喂饭、擦身换衣,她总把毛巾拧得半干,轻轻擦拭钱叔的脸和手,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瓷器;秦淮如则时刻留意着钱叔的呼吸和脉搏,随身带着听诊器,每隔一个时辰就给老人听一次,生怕错过任何细微的变化。

到了晚上,就换成李天佑守着,他搬一张竹椅坐在炕边,握着钱叔的手,一夜不合眼,偶尔老人咳嗽得厉害,他就立刻起身,帮着拍背顺气,直到老人呼吸平稳下来。

他们陪着钱叔说话,说些院子里的琐事,说孩子们的学习情况,说饭馆里的老主顾又夸了谁的手艺。钱叔大多时候只是听着,偶尔应一声,眼神里满是欣慰。

有次徐慧真说起二丫最近在学校得了奖状,老人的眼睛亮了亮,轻声说:“给我看看......”徐慧真连忙跑回屋取来奖状,钱叔用枯瘦的手指摸着奖状上的字迹,嘴角微微上扬,像是看到了二丫站在领奖台上的样子。

孩子们也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褪去了往日的顽劣。每天放学回来,书包都来不及放下,就争先恐后地跑到钱叔屋里,生怕错过了什么。

二丫会搬一张小凳子坐在炕边,给钱叔读课本里的文章,从《雷锋日记》读到《谁是最可爱的人》,声音清脆,却刻意放得轻柔,怕吵到老人;承平比以前更显沉稳,她会细心地帮钱叔掖好被角,检查窗户有没有关严,防止秋风灌进来让老人着凉。

承安依旧带着点古灵精怪,却多了份贴心。他知道钱叔吃不下油腻的东西,就把妈妈给的水果糖偷偷藏起来,选那种最甜的奶糖,放在钱叔枕边,想让老人闻着甜味能舒服些;有次他发现钱叔的嘴唇干裂,还特意跑去厨房,用温开水泡了点蜂蜜,用棉签一点点抹在钱叔嘴唇上,动作认真得像在完成什么重要的任务。

小宝年纪最小,还不完全理解“死亡”意味着什么,只知道钱爷爷生病了,很不舒服。他不会说太多安慰的话,就乖乖地趴在炕沿,用胖乎乎的小手轻轻摸摸钱叔布满皱纹的脸,小声说:“钱爷爷,你快点好起来,我带你去看胡同口的小花儿......”

钱叔每次听到这话,都会用尽力气捏捏小宝的手,眼神里满是慈爱。有一次小宝趴在炕边睡着了,口水蹭到了钱叔的被子上,徐慧真要把他抱走,钱叔却摆了摆手,轻声说:“让他睡吧,挨着暖和......”

秋意越来越浓,院墙外的柿子树叶子几乎掉光了,光秃秃的枝桠上,挂满了红彤彤的柿子,像一盏盏小巧的灯笼,在萧瑟的秋风中顽强地燃烧着最后的光彩,映得院子里都多了几分暖意。钱叔的生命之火,也如同这秋日的残烛,在亲人无微不至的陪伴下,微弱却坚定地燃烧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对这个家的眷恋,等待着最终时刻的来临。

院子里的落叶堆积了一层又一层,金黄的、枯黄的,厚厚的铺在青石板路上,踩上去“沙沙”作响,却无人有心打扫。李天佑以前每天早上都会扫院子,把落叶堆在墙角当肥料,可如今,他看着那些落叶,总觉得像是钱叔生命里的时光,一片一片落下,舍不得扫,也不敢扫,仿佛只要这些落叶还在,老人就还在。

徐慧真偶尔会站在院子中央,看着那些落叶发呆,想起春天时枣树开花,钱叔坐在树下喝茶的样子;想起夏天时孩子们在树下追逐,钱叔摇着蒲扇笑的样子;想起秋天时一起摘枣,钱叔踮着脚够枣的样子......一幕幕往事在脑海里闪过,清晰得仿佛就在昨天,可眼前的老人却躺在床上,连起身都做不到,心口的酸楚就像潮水般涌来。

秦淮如会在休息时,带着孩子们去捡院子里最完整的落叶,用绳子串起来,挂在钱叔的窗前。承平说:“这样钱爷爷醒来就能看到秋天的样子了。”小丫则说:“等钱爷爷好了,我们一起把落叶埋在土里,明年长出小枣树。”孩子们的话天真又纯粹,却让站在一旁的秦淮如红了眼眶,她知道,有些离别,一旦到来,就再也没有重逢的机会。

每个人都清楚,离别就在眼前,或许是明天,或许是后天,或许就在下一个秋风起的时刻。他们能做的,不是阻止离别,而是用尽全力,陪这位可敬的老人走完最后一程。白天,屋里有孩子们读书的声音,有大人们轻声的交谈;晚上,有煤油灯昏黄的光晕,有守夜人平稳的呼吸。整个四合院,都被一种沉重却温暖的氛围包裹着,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不舍与眷恋。

钱叔偶尔清醒时,会看着围在身边的人,嘴角露出满足的笑容。他不用说话,眼神就足以表达一切,感谢命运让他在晚年遇到这样一群亲人,感谢他们用温暖驱散了他最后的孤寂。

秋风依旧在吹,落叶依旧在落,可这个小小的四合院里,却因为这份跨越血缘的亲情,充满了对抗离别、抵御寒冷的力量,让这段最后的时光,变得沉重却又无比珍贵。

钱叔终究没能看到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1956年的深秋比往年更显凛冽,霜降过后,凌晨的寒意顺着窗缝钻进西厢房,在炕沿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天还未明,东方只有一抹极淡的鱼肚白,四合院里最后一点微弱的煤油灯火,在风里颤了颤,终于彻底熄灭,那是守夜的徐慧真特意挑亮的灯芯,想给老人多添点暖意,却终究没能留住他最后的时光。

钱叔静静地躺在炕上,盖着那床绣着松鹤图案的厚棉被,那是徐慧真去年冬天特意请胡同口的张裁缝绣的。他的面容安详,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只是熬过了寒夜,沉沉睡去,结束了他饱经军阀混战、抗战烽火,却在晚年觅得温情的一生。

最先发现的是守夜的徐慧真。寅时刚过,她按照昨夜排好的班次起身,揉了揉熬得发酸的眼睛,轻手轻脚走到炕边。往日里这个时辰,钱叔总会有轻微的咳嗽声,可今日院里静得可怕,只有风吹枣树叶的“沙沙”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