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俩在秦家村又刻意逗留了一天,享受着村民们那些言不由衷的恭维和羡慕,畅想着回到京城后如何利用这“父母之命”逼迫秦淮如就范,如何一步步将她的财产和人彻底掌控在手心里。
然后,他们才心满意足、趾高气扬,如同得胜还朝的将军一般,踏上了返回京城的路途。身后,只留下秦家小院里,一个陷入沉默和悔恨的残废父亲,一个以泪洗面、内心备受煎熬的母亲,以及一场由贪婪和愚昧酿成的、即将在京城引爆的惊天风暴。
然而,贾张氏和秦守仁都大大低估了血脉亲情的力量,以及少年人那颗未被世俗完全浸染、最为敏锐赤诚的心。
秦淮如快、眉眼间带着英气的后生,正在议亲的年纪;小的叫秦淮溪,今年十四,还在村里的扫盲班上学,眼睛亮晶晶的,透着股机灵劲儿。
两个孩子虽然生在乡村,长在黄土地,但心思却不像他们父母有时那般容易被花言巧语和表面的热闹所迷惑。他们清楚地记得,家里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
爹残了之后,娘整天唉声叹气,饭桌上难得见点油腥,他和弟弟的衣服总是补丁摞补丁。是姐姐去了京城,跟了那个叫李天佑的姐夫之后,家里的日子才像枯木逢春般,一天天好了起来。
他们更记得,姐姐每次从京城回来,人仿佛都变得更水灵、更开朗了些。提起“天佑”时,姐姐那双好看的眼睛里,会闪烁出一种特别明亮、温暖的光彩,嘴角也总是情不自禁地向上弯着,那是发自内心的喜悦和依赖,藏都藏不住。
他们也偷偷见过几次李天佑送姐姐回来,或者来接她。姐夫话不多,但眼神沉稳,对他们家和颜悦色,会给爹带好烟好酒,给娘买软和的布料,还会摸摸他们兄弟的头,问他们的功课,塞给他们零花钱买纸笔。
姐夫和姐姐站在一起时,那种自然而然流露出的亲昵和默契,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都透着浓浓的温情,让人看着就觉得心里踏实、暖和。
这绝不是那个贾东旭能比的!那贾东旭,眼神飘忽不定,说话油腔滑调,看人的时候总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算计,尤其是看他姐姐的眼神,让他兄弟俩心里膈应得很,像吞了只苍蝇。
那天酒桌上,看着爹娘被贾张氏母子和其他村民你一言我一语地架着,几杯猫尿下肚,竟然糊里糊涂就点了头,答应了那门荒唐的亲事;看着贾张氏母子那几乎掩饰不住的、如同偷腥成功的野猫般的得意和算计,秦淮河和秦淮溪躲在里屋门帘后,气得浑身发抖,拳头攥得紧紧的,指甲都快掐进肉里了。
“爹娘是老糊涂了吗?!”秦淮溪年纪小,气得眼睛都红了,压低声音愤愤道,“姐和天佑哥好好的,那贾家母子一看就不是好东西,他们这是要把姐往火坑里推啊!”
秦淮河相对沉稳些,但眉头也拧成了疙瘩,他咬着牙:“他们是被那些闲话和所谓的‘面子’迷了心窍,忘了咱家以前是咋过的,忘了天佑哥对咱家多大的恩情,姐在京城过得好好的,绝不能让爹娘就这么把姐‘卖’了!”
趁着父母还在为“终于”解决了女儿“老大难”问题而暗自松了口气、忙着应付后续琐事、没太留意他们的空当,兄弟俩偷偷溜到屋后柴垛旁,脑袋凑在一起,紧急商议起来。
“哥,咋办?总不能真看着姐被逼着嫁那个二流子吧?”秦淮溪急得直跺脚。
秦淮河眼神坚定,压低了声音:“靠爹娘是指望不上了,咱得去京城,亲自去告诉姐,不能让姐蒙在鼓里!”
“去京城?”秦淮溪先是一惊,随即重重地点了点头,“对!去告诉姐!可......路那么远,咱也没钱啊......钱都在爹娘那......”
“顾不了那么多了......”秦淮河下定决心,“我这儿还有攒着想买双新胶鞋的八毛三分钱......”他小心翼翼地从贴身的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他省吃俭用好几个月才攒下的“巨款”。
秦淮溪也立刻道:“我也有,过年时姐偷偷塞给我一块钱压岁钱,让我自己买点喜欢的,我没舍得花。”他也赶紧从自己枕头芯子的一个隐秘角落里,摸出了那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一元纸币。
兄弟俩把这点微不足道、却承载着他们全部希望的“盘缠”合在一起,用油纸包好,紧紧揣在怀里。又趁着母亲不注意,从厨房偷摸揣了几个硬邦邦的玉米面饼子和一小块咸菜疙瘩当干粮。
第二天,当天空还黑漆漆的,村子里静得出奇,只有几声零星的狗吠。秦守仁夫妇还在因为昨日的“大喜事”而疲惫酣睡。借住的贾张氏母子在房间里还在低声合计着什么,但此时秦家兄弟俩已经没有心情再去听了。
秦淮河和秦淮溪兄弟俩,穿着自己不引人注意的,半新不旧打了好几个补丁的衣裳,背上用麻绳捆着个小包袱,里面只有一些干粮和一件备用单衣。兄弟俩相视一眼,深吸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沉睡中的家,然后像两只敏捷的小豹子,悄无声息地溜出院子,融入了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