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不足(2 / 2)

众人就在院子里的那棵老枣树下的石凳上坐了下来。石凳凹凸不平,贾东旭挪动了好几下才找到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刚一坐定,他就迫不及待地开始了他的“表演”。

他清了清嗓子,腰板挺得笔直,仿佛要开始做工作报告,脸上洋溢着一种夸张的自豪感,开始口若悬河地吹嘘起来:“伯父伯母,不瞒您二老说,我在京城轧钢厂,那可是正经八百的大厂子,我们厂生产的钢材,那都是用在国家建设上的,支援大西北,供应全国各地,了不得哩!”他挥舞着手臂,唾沫星子差点溅到对面的秦父脸上。

“我在厂里啊,那也算是技术骨干,”他脸不红心不跳地给自己脸上贴金,“我们车间主任,嘿,就看重我,为啥?因为我踏实肯干,技术过硬啊!好多关键的活儿,别人干不了,都得我来,领导开会都表扬我,说‘贾东旭同志是咱们厂青年工人的榜样!’”

他越说越起劲,把自己描绘成了一个在厂里举足轻重、深受器重的顶尖人才,仿佛离了他,整个轧钢厂都得停摆。

贾张氏则在一旁笑眯眯地听着,不时恰到好处地插话帮腔,语气充满了“慈母”的骄傲:“是啊,他秦叔,秦家妹子,你们是不知道,东旭这孩子,打小就实诚,能干,在厂里人缘也好,领导器重,工友信服,将来啊,前途不可限量,淮如要是跟了他,别的我不敢说,吃穿肯定不愁,指定能把淮如捧在手心里疼。”

她一边说,一边用那双精明的眼睛紧紧盯着秦父秦母脸上的每一丝细微变化,试图捕捉到他们心动或者松动的迹象。

眼见火候差不多了,贾张氏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换上了一种沉重而惋惜的表情,她微微向前探着身子,压低了声音,仿佛在说什么掏心窝子的话:

“秦老哥,秦大嫂,”她的语气变得异常“诚恳”,“按理说,这话不该俺这外人多说。可......可俺家东旭,他是真心实意稀罕你们家淮如啊!他知道,淮如现在一个人在城里,带着个孩子,不容易,那日子,指定是难熬的!”她说着,还真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洗得发白的手帕,装模作样地擦了擦并没什么泪水的眼角。

“可他跟俺说了,他不在乎,他就是心疼淮如!他就想堂堂正正地把淮如娶回家,给她一个名分,一个稳稳当当的家!让她再也不用受人白眼,不用再那么辛苦!”她的话语充满了“真挚”的同情和“伟大”的包容。

紧接着,她话锋再次一转,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逼迫和对比:“俺们贾家,虽说不是啥大富大贵的人家,可祖祖辈辈也是清清白白的城里人,有根有底,东旭是正经工人,端的是铁饭碗,吃的是商品粮,这条件,不敢说多好,可总比......总比现在这样,不清不楚、没个着落地强吧?”

她最后这句话,声音不高,却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秦父秦母内心最深处、也最不愿意面对的隐痛和担忧。

贾张氏微微向前倾着身子,目光像钩子一样紧紧锁住秦父秦母躲闪的眼神,嘴角向下撇着,脸上布满了深切的“同情”和“关切”,静静地,却又带着巨大压力地,等待着他们的回应。院子里一时间只剩下知了聒噪的鸣叫,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秦父秦母,在秦家村这片黄土地上,确实如同那扎根最深的老树,但与周围纯粹务农的乡邻不同,秦父秦守仁的根,曾有一半是扎在京城的商铺街巷里的。

他年轻时,也是京城里“瑞福祥”绸布庄里能说会道、拨得一手好算盘的二掌柜,见过些世面,讲究个体面。

可惜,腿被鬼子打断后,铺子也待不下去了,心气也磨没了,这才带着积蓄和满腹的憋屈,回到了秦家村老家,勉强糊口。那条残腿,不仅是身体的残疾,更是他心中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时刻提醒着他曾经的风光与后来的落魄。

因此,当女儿秦淮如和李天佑的关系最初摆在他们面前时,他们的内心充满了极其复杂的矛盾与挣扎。一方面,他们是真心实意地感激李天佑。

在秦木根残了之后,家里顶梁柱倒了,生活一度陷入极度困顿,是李天佑,这个他们之前并不熟悉的年轻人,在秦家最黑暗的时候伸出了援手。他不止是接济,更是给了秦淮如一个依靠,也让秦家的生活有了实实在在的、翻天覆地的改善。

那些年,李天佑的大方和慷慨,秦木根是看在眼里,也在心里拨过算盘的。逢年过节,京城带来的高档糕点、罕见的南方水果、成匹的扎实布料,从未间断。女儿秦淮如每次回来,总会“不经意”地留下足够一家人宽裕生活好几个月的零花钱。

靠着这些,秦家不仅翻修了破旧的祖屋,盖起了村里数得着的青砖瓦房,还给两个儿子提前备下了体面的婚房和聘礼。家里饭桌上,隔三差五就能见到油汪汪的红烧肉,城里有名的“稻香村”点心也不再是年节才能尝到的稀罕物。

再加上解放后,家里分了不少地,往后的日子眼瞅着越来越好。现在的秦木根闲暇时甚至又能偶尔叼起旱烟袋,眯着眼,享受片刻当年在京城茶馆里的悠闲滋味,虽然地点换成了自家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