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个妇女先是一愣,触碰到手心里硬糖的棱角和纸票的质感,脸上瞬间闪过惊喜、心虚,随即迅速被贪婪和“懂事”取代。她们一边假意推脱着“这咋好意思”、“使不得使不得”,一边动作麻利地将东西攥紧,飞快地揣进了自己的裤兜或衣襟里,仿佛慢一秒就会飞走似的。脸上也立刻堆起了更加热情甚至带着点谄媚的笑容。
贾张氏亲热地拉住尖脸妇女的手,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推心置腹的诚恳:“大妹子,不瞒你说,俺家这小子,”她指了指旁边的贾东旭,“叫东旭,在京城轧钢厂上班,正经八百的正式工人,吃商品粮的,一个月工资这个数!”
她比划了一个手势,继续道,“他呀,也不知道咋回事,就是实心眼看上老秦家这闺女了,说是心疼她现在的处境,想明媒正娶,给她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一个安稳的家,俺这当娘的,拗不过他啊!”
她顿了顿,观察着对方骤然发亮的眼神,又加了一把火:“大妹子,你们在村里都是说得上话、有头有脸的人。要是能帮着在秦老哥老嫂子面前美言几句,促成这段好姻缘,那不仅是帮了俺家东旭,也是拉了秦家闺女一把,更是积德行善啊。等事成了,俺们全家都得念你们的好,必有重谢。”
那几个妇女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机会和即将到手的好处。尖脸妇女把胸脯拍得砰砰响,一口黄牙笑得龇出来:“大嫂,您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这事儿包在俺们身上,不是俺吹,在这秦家村,俺们几个说道说道,那还是管点用的。秦老蔫两口子最要面子,俺们去说道说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保准他们听得进去,您就等着听好消息吧!”
贾张氏满意地点点头,又刻意夸耀了一番贾东旭的“老实本分”、“工作稳定”、“城里户口”,把一张大饼画得又圆又香,这才心满意足地拉着贾东旭,在那几个妇女热情甚至带着点巴结的目送下,朝着秦家的方向走去。
走出十几步远,贾张氏回头瞥了一眼那群又开始兴奋交头接耳的妇女,嘴角那丝得意的笑容再也抑制不住,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迅速在脸上漾开。她知道,自己精心投放的毒饵已经起了作用,这些贪婪而又愚蠢的“枪”很快就会在村里掀起一场针对秦家的、足以压垮老实人的舆论风暴。而她,只需要等着坐收渔利。浑浊的老眼里,闪烁着计谋得逞的阴冷光芒。
当贾张氏和贾东旭一路故意高声打听着,终于来到秦家那齐整的青砖小院门口时,贾东旭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深吸了一口气。他特意挺了挺原本有些佝偻的胸膛,用力吸紧肚子,使得那身洗得发白、熨烫得笔挺的蓝色工装看起来更加绷紧。
他抬起双手,像抚摸珍宝一样,仔细地拍打着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尤其是胸口和肩胛部位,仿佛要拍掉一路的风尘,更要拍出“城里工人”的派头。那身工装在这满眼土黄、衣着朴素的乡村背景下,确实显得格外扎眼,如同乌鸦群里混进了一只孔雀。
尽管是只掉了毛的孔雀。他还不停地用五指当梳子,小心翼翼地梳理着自己抹了头油、试图固定却仍有些凌乱的分头,确保每一根发丝都尽可能服帖,生怕有一丝不妥影响了他的“光辉形象”。
贾张氏则站在他身旁,那张老脸早已堆满了刻意练习过的、极度热情的笑容,眼睛眯成两条细缝,几乎看不见眼珠子,只有两点精光在缝隙里闪烁,活像一只盯上了肥鸡的老狐狸。
她手里紧紧攥着那个蓝布包袱,里面包着那两斤劣质桃酥和那块鲜艳的廉价花布。这东西在城里她都不屑多看两眼,但在此刻的秦家村,这包袱在她手里仿佛成了身份的象征,她刻意将包袱拎得高一些,让路过或围观的村民都能看清这“厚礼”的轮廓。
秦家的木门虚掩着,贾张氏给贾东旭使了个眼色,贾东旭这才鼓起勇气,上前用指关节敲了敲那扇饱经风霜、布满裂纹的木门,发出“叩、叩”的沉闷声响。
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拉开一条缝,秦母那张饱经风霜、带着劳作印记的脸探了出来,看到门口站着两个衣着“光鲜”、满面堆笑的陌生人,她脸上瞬间写满了茫然和惊讶,握着门框的手下意识地收紧了些。
贾东旭反应极快,没等秦母开口询问,立刻向前快蹿两步,几乎要挤进门里去,脸上绽放出他自认为最灿烂、最恭敬的笑容,声音洪亮得有些夸张,拖着长音喊道:“伯——父!伯——母!您二老好啊!我们来看望您们啦!”那架势,那热络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秦家多年未归的亲侄子。
秦母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搞得一愣,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这时,秦父也闻声从屋里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个编了一半的柳条筐,看到门口的阵仗,同样是一脸错愕。
贾张氏见状,立刻扭着腰肢挤上前,脸上笑出了一朵菊花,不由分说就亲热地拉起了秦母那双粗糙、布满老茧的手,声音又尖又细,带着夸张的关切:“哎呦,这就是秦家大妹子吧?看着就面善,跟俺想象的一模一样,可算是见到你们了,哎呀呀,这一路上可把俺们娘俩给折腾坏了,那破车颠得哟,骨头都快散架了,可这一想到能早点见到你们,再累也值了。”她一边说,一边用力摇晃着秦母的手,仿佛是多日未见的亲姐妹。
说着,她像是才想起手里的东西,连忙把那个蓝布包袱不由分说地往秦母怀里塞:“妹子,拿着,这是俺们从京城特意给你们带来的,一点小意思,不值什么钱,就是点城里的点心,还有块布,给妹子你扯件衣裳穿,你可千万别跟嫂子客气,一定得收下,不然就是看不起俺们。”
她的动作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强势,秦母被她弄得手足无措,怀里抱着那包袱,收也不是,推也不是,脸上写满了为难和尴尬,只能求助似的看向秦父。
秦父看着这阵势,也有些懵,只能含糊地招呼着:“啊......来了就是客,快......快请院里坐,院里凉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