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水虿成灾?!”路小佳魂飞魄散,“这东西不是该在泥里……怎会这么多……还这么大!”
黑衣女子指间银针连发,精准地射入几只试图攀上船沿的水虿复眼。水虿翻滚着沉入水底,但更多的立刻补上缺口!银针很快耗尽!
“不行!数量太多!”黑衣女子声音急促,短刃出鞘,斩断几只探上船板的利爪,粘稠的绿色体液溅落,发出嗤嗤的腐蚀声。
船身剧烈摇晃,木板被啃噬的声音从水下不断传来,令人毛骨悚然。
沈知意骤然睁眼。
不是蛊。至少不完全是。这些东西身上,没有精心培育的蛊虫那种受控的邪异,反而更像是在某种更古老、更野蛮的力量污染下,自然滋生的疯狂孽物。
与那雾阵中的诡异感,截然不同。
她并指如剑,凌空点向水面!
寒气喷涌,船周丈许内的河水瞬间凝结!数十只疯狂的水虿被冻在坚冰之中,保持着张牙舞爪的姿态。
但更多的水虿立刻绕过冰层,从更深的水底涌来,继续攻击!冰层甚至也被它们用蛮力和酸液迅速腐蚀、破开!
这些东西,杀之不尽!
沈知意眉头微蹙。真武剑再次发出低鸣,更凛冽的剑意开始凝聚。
就在此时——
呜——呜——呜——
一阵苍凉、古朴、仿佛来自遥远洪荒的号角声,毫无征兆地从河道前方传来!
那号角声并不响亮,却具有一种奇特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水虿的躁动和啃咬声,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声音响起的刹那,疯狂攻击船只的水虿群猛地一滞!
它们猩红的复眼中,竟闪过一丝本能的、源自血脉深处的恐惧!
号角声再次响起,节奏缓慢而沉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下一刻,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
所有水虿,如同听到了无可违抗的命令,竟齐刷刷地停止了攻击,然后如同潮水般退去!它们迅速潜入水底,或爬回两岸的灌木林中,几个呼吸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河面上只剩下破碎的冰块和一些水虿的残肢断臂,随着水流缓缓荡漾。
乌篷船周围,瞬间恢复了死寂。
路小佳张大嘴巴,握着橹,彻底傻了。黑衣女子持刃警惕,眼中满是惊疑不定。
沈知意凝聚的剑意缓缓收敛,她抬眸,望向号角声传来的方向。
河道在前方转弯,被一片突出的山崖挡住了视线。
那号角声……驱散了这些狂暴的孽物?
是友?
她感受了一下袖中的金色琥珀,依旧冰凉,并无特殊反应。怀中的木牌也沉寂着。
略一沉吟,她示意路小佳继续摇船,但速度放慢。
乌篷船小心翼翼转过河弯。
前方景象,豁然开朗。
河道在此变得稍宽,两岸不再是荒芜的丛林,而是出现了大片大片废弃的梯田和坍塌的屋舍地基,显然很久以前曾有人在此聚居。
而在左侧河岸一处较高的台地上,赫然矗立着一座古老的石制牌坊。牌坊已然残破,爬满了藤蔓,但依稀可见上面雕刻着一些早已模糊的、类似鸟兽和云纹的图案,风格古朴,并非中原常见。
牌坊下,正站着一个人。
一个身形高瘦、披着破烂蓑衣、戴着宽大斗笠的身影。斗笠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一个布满皱纹、线条硬朗的下巴。
他手中,正拿着一只巨大的、弯曲的、颜色暗沉如同古铜的号角。号角一端还沾着些许新鲜的泥土,仿佛刚从地里挖出来。
刚才那驱散水虿的苍凉号角声,显然就源于此物。
听到船声,那蓑衣人缓缓抬起头。
斗笠下,是一张饱经风霜、布满深刻皱纹的脸,皮肤黝黑粗糙如同老树皮。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并不浑浊,反而锐利得惊人,瞳孔颜色极浅,近乎灰白,正冷冷地、毫无情绪地打量着这条突然出现的乌篷船,以及船上的三人。
他的目光在路小佳和黑衣女子身上一扫而过,最后,定格在沈知意身上。
更准确地说,是定格在她膝上的真武剑,和她那身与这荒芜之地格格不入的冰冷气度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
路小佳被那灰白色的眼睛看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地想停下橹。
“继续。”沈知意的声音打破寂静。
船缓缓靠近牌坊下的河岸。
那蓑衣人并未动作,只是看着他们靠近,如同一个沉默的、守候在此已久的石像。
直到船即将靠岸,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干涩,如同两块粗糙的石头在摩擦:
“外乡人,”他说道,语调古老而奇特,“胥浦不欢迎活物。”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沈知意,灰白的瞳孔里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波动。
“尤其是,”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冰冷的警告,“身上带着‘死饵’的活物。”
“死饵?”
沈知意声音平稳,如同冰面,不起波澜。她目光落在蓑衣人手中那巨大的古铜号角上,号角边缘磨损严重,透着一股蛮荒气息。
路小佳缩了缩脖子,大气不敢出。黑衣女子指尖内力暗凝,随时准备出手。
蓑衣人灰白的瞳孔微微转动,像是两颗浸在冰水里的石子。他并未直接回答,而是缓缓抬起另一只一直垂在身侧的手。
那只手干枯如鹰爪,沾满泥垢,指甲缝里都是黑泥。他摊开手掌,掌心赫然躺着几枚黑褐色的、指甲盖大小的硬壳碎片,微微扭曲,散发着与之前那些狂暴水虿同源的、却更加阴冷死寂的气息。
“蚀骨蛉的卵壳。”蓑衣人的声音毫无起伏,“刚褪下的。它们被‘饵’的味道惊醒,从几百年的沉眠里爬出来……饿疯了。”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刮过沈知意、黑衣女子,最后落在路小佳身上。
路小佳被他看得浑身一颤,差点跳起来:“不…不是我!我身上干净得很!”
蓑衣人的视线最后回到沈知意身上,那灰白的瞳孔似乎缩紧了一瞬。“饵,不在皮囊,在魂髓。”他沙哑道,语气笃定,“你身上,有东西……在‘叫’。”
叫?
沈知意心念电转。蛊王碎片已彻底沉寂,金色琥珀冰凉,木牌也无反应……是袖中那刚刚夺来的、能操控雾气的海螺法器?不对,那东西已被她寒气镇住。
难道是……
她忽然想起那高天之上冰冷的窥伺,想起雾阵中精准的杀局,想起那一道蚀毁掌印、留书“旧痕当抹”的冷箭!
有人在通过某种她尚未察觉的方式,定位她?甚至……以其为饵,惊动这胥浦河深处沉睡的古老邪物,借刀杀人?
“谁在‘叫’?”沈知意问,剑鞘上的寒意悄然弥漫。
蓑衣人沉默了一下,那只握着号角的、布满老茧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指向一个方向——并非他们来的西北,也非东南下游,而是指向河岸右侧,那片坍塌屋舍后的、更加深邃黑暗的山峦轮廓。
“山坳里,有口枯井。”蓑衣人的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惊扰什么,“井底下,埋着块碑。碑文……能告诉你怎么让‘它’闭嘴。”
他收回手指,重新拢进蓑衣,身形再次变得如同沉默的石雕,只有那双灰白的眼睛,依旧冰冷地注视着他们,带着一种非人的审视。
“天黑前离开胥浦。”他最后说道,语气不容置疑,“太阳落山后,醒过来的,就不只是这些没脑子的蛉子了。”
说完,他竟不再理会三人,转身,步履蹒跚却异常迅速地消失在了残破牌坊后的荒草深处,仿佛从未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