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缓缓飘落,如同无声的雪。路小佳和黑衣女子的喘息声粗重而颤抖,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衬得那寂静更加令人窒息。
沈知意以剑拄地,指尖因用力而发白。方才与那古螭残念的刹那交锋,几乎撕裂她的神魂,冰魄诀与金色琥珀的力量在经脉中剧烈冲突,带来针刺般的痛楚。唇角的血迹冰凉。
她缓缓抬头,目光穿透飞扬的尘埃,锁定井口那双沾满泥泞的草鞋。
蓑衣人静静地站在那里,宽大的斗笠遮盖了他大半面容,只有那双灰白色的瞳孔,从阴影里透出冰冷的光,无声地俯视着下方。他像是亘古便立于此地的石像,见证了所有,却又漠不关心。
他何时回来的?看到了多少?那驱散水虿的号角,那指向枯井的话语,是善意指引,还是……将“饵”投喂给深渊的冷漠仪式?
空气紧绷如将断之弦。
路小佳瘫在地上,望着井口那双脚,吓得连气都不敢喘。黑衣女子挣扎着想坐起,指尖摸索着散落的银针,眼神里充满了绝境下的狠厉。
沈知意握剑的手,稳稳不动。真武剑的寒意与金色琥珀残存的暖意在她体内艰难交融,形成一种奇异的平衡,也暂时镇住了怀中那蠢蠢欲动的蛊王碎片。
她与那双灰白瞳孔对视,毫不退让。
“碑文,”她终于开口,声音因神魂震荡而略显沙哑,却依旧冷澈,“看到了?”
蓑衣人沉默了片刻。枯井里只听到路小佳压抑的、断续的抽气声。
然后,他动了。不是攻击,也不是厉害。而是缓缓地、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斗笠的边缘随之轻轻晃动。
“看到了。”他的声音从井口落下,依旧干涩沙哑,却似乎比之前多了一丝极难察觉的……复杂意味。“也压回去了。”
他看到了沈知意引动安魂玉片,强行镇压古螭残念的过程。
“你是守碑人?”沈知意再问,剑尖微抬,锁定井口那模糊的身影。若他有一丝异动,雷霆一击便会瞬间爆发。
蓑衣人再次沉默。那双灰白的眼睛,似乎透过斗笠的阴影,仔仔细细地将沈知意从头到脚再次打量了一遍。目光在她手中的真武剑,和她染血的唇角停留了片刻。
“守碑?”他沙哑地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上一丝几不可闻的嘲弄,也不知是嘲弄谁。“算是吧。守着它别彻底醒过来,也守着外面别再进来蠢货惊扰它。”
他的话语证实了沈知意从碑文获取的信息。此地镇压着极可怕的东西,需要看守,也需要隔绝。
“谁派你守在这儿?”沈知意追问,心头闪过慕容怜、父亲、甚至那金线主人的影子。
蓑衣人却缓缓摇了摇头:“没人派。祖辈就在这儿了。胥浦的活物死绝了,总得留个看坟的。”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麻木和苍凉。
“那‘虚饵’之说,也是祖辈传下的?”沈知意的问题尖锐起来,这是关键。若祖辈便知,那父亲被选为“饵”,是否早有预谋?
蓑衣人灰白的瞳孔似乎缩了一下。他再次沉默,这次沉默得更久。井底只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碑上原本有记。”他终于开口,声音更哑,“被人毁了。就在不久前。”
他说的,正是石碑底部那被酸液腐蚀的新痕!
“谁毁的?”沈知意立刻追问。是那发射蚀骨箭的人?他们不仅要抹去父亲留下的痕迹,连这远古的碑文也要篡改?
“看不清。”蓑衣人的回答出乎意料,“像雾,又像影子。很快,碑文就烂了。”他顿了顿,补充道,“和弄醒
雾?影子?
沈知意立刻想起那白雾阵中诡异的身法和那精准蚀毁掌印的一箭!是同一伙人!他们不仅追杀她,抹除痕迹,更在试图篡改甚至唤醒这被镇压的古螭!
他们的目的,绝非《镇国蛊典》那么简单!
“他们去了哪个方向?”沈知意声音骤寒。
蓑衣人抬起枯瘦的手,指向东南更深处的群山:“往里走了。去找‘门’了。”
“门?”沈知意心头一凛。胥浦之眼?还是其他通往更可怕之处的入口?
“胥浦不止一口井。”蓑衣人的话语带着深意,“镇螭的碑,也不止一块。最老的那块,立在‘门’前。”
他忽然停下,侧耳倾听,仿佛听到了什么极远处的声音,灰白的瞳孔里闪过一丝凝重。
“时辰快到了。”他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然后看向沈知意,“你们该走了。”
“走?”路小佳终于忍不住,带着哭腔叫道,“外面天都快黑了!你说太阳落山后还有更吓人的东西!”
蓑衣人根本不看他,灰白的眼睛只盯着沈知意:“‘饵’的味道已经散出去了。你们留在这里,就是下一顿点心。”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冰冷的警告,“我也挡不住‘它们’全部。”
沈知意凝视着他。这个神秘的守碑人,看似冷漠,却两次出手驱邪(水虿和此刻的警告),又指引她看到碑文。是敌是友,难以界定。
但留在此地,确实已无意义,且危险万分。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体内翻腾的气血,站直身体。
“怎么找到那扇‘门’?”
蓑衣人沉默了一下,缓缓从破烂蓑衣里摸出一件东西,抛了下来。
那东西轻飘飘地落在沈知意脚边——是一枚只有指甲盖大小的、锈迹斑斑的青铜铃铛。铃铛表面刻着极其繁复细密的鸟兽纹路,中间却有一道清晰的裂痕,似乎被什么东西劈开过。
“顺着胥水走,听到铃响的地方,就是‘门’的所在。”蓑衣人的声音开始变得飘忽,身影也似乎在井口的微光中渐渐模糊,“铃铛只会为‘它’想要靠近的人响。”
“它?”沈知意蹙眉。
“螭念,或者……镇螭的力量。”蓑衣人的话语如同呓语,“谁知道呢……或许,是你身上带来的别的什么……”
他的目光似乎掠过沈知意袖中的金色琥珀和怀中的木牌。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井口,仿佛融入了外面的暮色之中。
井底彻底暗了下来。
“他…他就这么走了?”路小佳哆哆嗦嗦地爬起来,惊恐地望着井口。
黑衣女子也挣扎起身,气息不稳:“此地不宜久留!”
沈知意弯腰拾起那枚裂开的青铜铃铛。铃铛入手冰凉死寂,毫无特殊之处,更看不出要如何作响。
她不再犹豫,足尖一点,身形拔地而起,率先冲出井口。
外面,天色已然昏沉,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挣扎着没入远山之后,大片大片的阴影如同活物般从山林间蔓延开来,吞噬着光亮。空气中的甜腥腐臭气息,比之前更加浓郁,而且……活泛了起来。
仿佛有什么东西,随着夜幕的降临,正在缓缓苏醒。
呜——呜——
远处,那苍凉的号角声再次响起,短促而急迫,像是在发出最后的警告,随即戛然而止。
“快上船!”沈知意厉声道,目光锐利地扫过四周蠢蠢欲动的黑暗。
三人以最快速度冲回河边,跳上乌篷船。
路小佳拼命摇橹,船如同离弦之箭,顺流而下,冲向东南方向的胥水主干道。
两岸的黑暗里,传来越来越多悉悉索索的爬行声,以及某种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呜咽声。一双双或猩红、或幽绿的光点,在浓密的植被后亮起,冰冷地注视着这条试图逃离的小船。
沈知意立于船头,真武剑已然出鞘三寸,凛冽的剑意与袖中金色琥珀的微光交织,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将那些试图靠近的阴冷气息逼退。
她握紧那枚裂开的青铜铃铛,目光投向深不见底的前路。
铃响之地,究竟是真相之门,还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而引她来此的蓑衣人,究竟是谁?
船破浊浪,驶向愈发深沉的夜幕。
胥水在夜幕下变成一条墨黑色的绸带,无声流淌。两岸的呜咽和悉索声越来越密,仿佛有无数东西在黑暗中苏醒,蠢蠢欲动。
路小佳几乎是趴在橹上,用尽吃奶的力气摇动,汗水混着冷泪往下淌,却不敢回头看一眼。船速飞快,破开冰冷的水面。
黑衣女子盘坐船头,闭目调息,脸色依旧苍白,但指尖已重新扣上了银针,耳廓微动,捕捉着风中任何一丝异响。
沈知意独立船尾,白衣在渐起的夜风中猎猎作响。真武剑并未完全归鞘,留有三寸青锋在外,寒气与袖中金珀的微光交融,形成一个淡薄却坚韧的气场,将不断从两岸弥漫过来的阴冷窥视感隔绝在外。
她掌心握着那枚裂开的青铜铃铛。铃铛依旧死寂,冰冷,感受不到任何灵异。蓑衣人的话似谶语,回荡在耳边——“铃铛只会为‘它’想要靠近的人响。”
“它”是谁?是那被镇压的古螭残念?还是……与金线主人同源的那股镇封力量?亦或是她身上携带的某样东西,比如父亲可能留下的木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