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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5章 一二八三章 赵褎觉悟(1 / 2)

永乐十四年,海风裹挟着九月初秋的凉意,吹拂着大连一中新栽的梧桐,树叶沙沙作响,与学堂内隐约传来的朗朗书声交织。对刚升入五年级的赵褎(完颜雍)而言,这座由红砖砌成、窗户明净的崭新学堂,是远比庄河棱堡附近那间实验小学更广阔,也更令人心生敬畏的天地。

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洒在擦拭得一尘不染的松木实验长桌上。先生并非往日熟悉的沈若兰,而是一位神情严肃、戴着玳瑁眼镜的中年人,姓郑,据说曾参与编写《格物精编》教材。

「今日不授课本,」郑先生声音不高,却让满堂寂静,「尔等且看此物。」

他面前的长桌上,并非复杂的机械,只有一根约一尺长的透明玻璃管,两端密封,管内一条银白色的细线(水银柱),其下垫着标有刻度的纸板。

「此乃‘托压管’,」郑先生道,「用以测量‘大气压强’。」

他详细讲解了实验装置,随后提出问题:「若将此管倾斜,管内液柱垂直高度是否改变?若将其移至高山之巅,液柱高度又会如何?赵褎,你且言之。」

刹那间,赵褎感到周遭同学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他脑海中飞速闪过在实验小学见过的虹吸原理、水泵提水,但「大气压强」这个概念,以及这看似简单的玻璃管竟能「称量」空气的重量,完全超越了他过往的认知。他彷佛能听到额娘李氏在杂货铺后院的低声祈祷,以及会宁府萨满在祭天时对「风神」、「气神」那模糊而敬畏的呼唤。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专注于先生的讲解和眼前的装置。「回先生,」他斟酌着用词,力求准确,「学生以为,倾斜时,液柱长度增加,但其垂直高度应不变。因…因其乃大气所托举。至于高山…空气稀薄,托举之力减小,液柱高度…应会降低。」

郑先生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微微颔首:「思路尚可。然须知,格物之精要,不在臆测,而在实证。」他随即亲自演示,结果与赵褎的推论一致。赵褎暗自松了口气,掌心却已沁出冷汗。他偷偷瞥了一眼邻桌的乌林荅婉容,见她正飞快地在笔记上画着管子的示意图,嘴角还带着跃跃欲试的笑意。

午膳的钟声敲响,学生们涌入宽敞明亮的膳堂。今日供应的是白菜猪肉炖粉条、二合面馒头,每人还有一小碗海带豆腐汤。赵褎与乌林荅婉容、韩子昂,以及几位新熟识的同学围坐一桌。

「褎哥,你那‘大气压强’说得真溜!」乌林荅婉容咬了一口馒头,含糊不清地称赞,「我光看着那管子就头晕。」

韩子昂则更关注细节:「郑先生那管子做得真准,听说玻璃是‘明州光学玻璃厂’的新品。」

赵褎默默吃着饭菜,明国学堂的膳食虽远不如金国贵族的宴饮精致,却量足、干净,蕴含着一种他无法言说的秩序感。他想起兄长赵亮(完颜亮)信中提及,在舟山军校,即便是将官之后,饮食亦与士卒无异。这种看似平常的「同等」,在金国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膳后有一段短暂的休憩时光。一些同学在操场上嬉闹,赵褎却随着韩子昂和另外几名对器械感兴趣的同学,溜达到了学堂后山的一处小工坊。这里摆放着一些旧式的织机模型、水车部件,甚至还有一台小型的单缸蒸汽机模型,虽是淘汰下来的教具,却允许学生动手拆解研究。

韩子昂熟练地指着蒸汽机的飞轮:「看,这就是《力学》里讲的圆周运动与动能转化。若锅炉压力足够,活塞往复,便能驱动这飞轮旋转,带动机器。」他眼中闪烁着光芒,「我爹说,船政司正在试验将更大的蒸汽机装到海船上,或许将来,真的能造出完全不靠风帆的‘铁甲火轮船’!」

赵褎抚摸着那冰冷而粗糙的金属部件,感受着其中蕴含的力量。这与金国匠坊里叮当作响、依赖匠人个人手艺打造箭镞马刀的景象,形成了太过鲜明的对比。一种混合著震撼、敬畏与难以言喻的焦虑,在他心底蔓延。

博物课的课堂不在室内,而是在学堂开辟的一片小小药圃旁。今日认识的是几种常见的药用植物。

「此为黄芩,清热燥湿,泻火解毒。」先生指着一种开着淡紫色花的植物讲解道,「其有效成分,已可由‘明华园’的化学坊提纯,药效更强,剂量更准。」

当先生讲到植物嫁接,以改良品种时,特意举了苹果与山荆子的例子,说明嫁接后果实更大、更甜,谓之「杂交优势」。

此言一出,赵褎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杂交优势……这个词如同一根冰冷的针,刺入他记忆深处最黑暗的角落。浣衣院里那些被迫「增种」而生下的、被称为「杂种」的孩子身影,混合著乌林荅婉容谈及「熟化靺鞨」与汉人通婚时的坦然,以及眼前这纯粹从植物生长角度阐述的科学道理,在他脑中激烈冲撞。他死死攥住手中的笔记本,指甲几乎要嵌进硬质的纸面。

「赵褎,」先生的声音将他从思绪中拉回,「你脸色不佳,可是身体不适?」

「……谢先生关心,学生无碍。」他低声回应,努力平复翻涌的心绪。

五年级开始,学生需从拉丁文、基础会计、机械制图中选修一门。赵褎在李氏的建议下,选择了最为晦涩难懂的拉丁文。

教室里学生不多,教授拉丁文的是一位年迈的拜占庭景教传教士,发须皆白,说话带着古怪的口音。黑板上写满了扭曲的字母和复杂的格位变化。

「……Aor,aoris,aori……」老先生拖长音调领读着,讲解「爱」这个词在不同语法结构中的变化。

赵褎跟着诵读,心思却飘得更远。这种来自极西之地的死语言,与女真语、汉语乃至他偷偷学过的契丹语都截然不同。明国为何要让他们的子弟学习这个?仅仅是为了阅读泰西典籍吗?还是说,这背后隐藏着某种更为宏大的、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野心?他想起兄长信中提及,舟山军校亦要求学员掌握一定拉丁文词汇,用于理解火炮射表和航海图上的注记。

知识的网络,正在他面前缓缓张开,庞大、精密,且无远弗届。

放课的钟声响起,赵褎背着略显沉重的书包(里面装着《物理学初步》、《代数第五册》和拉丁文词汇表),随着人流走出校门。他没有立刻回到李氏经营的杂货铺,而是绕道去了港口附近的海堤。

夕阳将海面染成一片金红,巨大的「铁甲蟹」吊臂在暮色中投下长长的影子。几艘悬挂日月旗的蒸汽驳船正缓缓靠岸,卸下来自南方的稻米、蔗糖,以及用油布包裹严整、不知是何物的货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