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冷雨润湿第戎山谷,战报也如落叶般纷飞。
神圣罗马皇帝洛泰尔三世在夏末对米兰的南征已宣告失败。英诺森二世虽在方丹-莱-第戎继续高呼圣彼得正义,但与会诸侯与神父的热情,明显随冷风而减。
英诺森二世的白袍下摆沾满了泥点。老教皇站在战场边缘,看着修士们搬运在米兰新成为圣徒的尸体。有些铠甲被铅弹打成了筛子,更多的则是被爆炸震碎了内脏——外表完好,但面甲下渗出黑血。
「六百七十三具。」圣伯尔纳铎的声音像磨砂纸,「全是胸甲被击穿。」
教皇蹲下身,手指抚过一具年轻骑士的遗体。铅弹在板甲胸口留下一个完美的圆孔,边缘金属因高温而微微翻卷。当他翻过尸体时,发现背部对应的出口有碗口大的撕裂伤。
「这就是未来吗?」英诺森二世轻声问。
圣伯尔纳铎的十字架突然砸向地面。「这是亵渎!上帝绝不会允许...」
英诺森二世缓缓起身,白袍在硝烟中渐渐变成灰色,「耶和华允许了十字军在大马士革的失败。」他指向那些破洞的胸甲,「而现在,他允许这个。」
这些曾经荣耀的钢铁,现在不过是新时代的祭品。
冷雨浸透了第戎修道院的石砌回廊。英诺森二世站在彩窗投下的血红色光斑里,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寒意——不是来自潮湿的羊毛衬衣,而是桌上那卷缓缓展开的羊皮地图。热那亚信使肮脏的拇指正点在一个他从未听说的地名上:卡特万草原。
「三十万大军?」圣伯尔纳铎的白须在颤抖,十字架在地图上投下细长的阴影,「桑贾尔苏丹的三十万穆斯林军队,被一个异教徒击溃了?」
信使的拉丁语带着浓重的希腊口音:「不是击溃,神父。是歼灭。」他解开缠腰布,取出一块被火药熏黑的铁片,「约翰王(耶律大石)的'雷器'能在三百步外震碎战马内脏。苏丹的先锋骑兵,还没看见敌人就变成了碎肉。」
英诺森二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教皇戒指。他想起前年在罗马城下,鲁杰罗二世的投雷车是如何让帝国骑士变成滚地葫芦的。但眼前这块扭曲的金属,显然属于更可怕的东西。
「这不可能!」勃艮第公爵于格二世突然拍案而起,剑鞘撞翻了烛台,「除非是恶魔相助,否则...」
「否则什么?」一个阴冷的声音从角落传来。教廷检校长哈德良·迪·卡斯特罗的黑袍几乎与石墙融为一体,「否则就是上帝在借异教徒之手惩罚异教徒?」他的细长手指划过地图上安条克的位置,「别忘了,桑贾尔苏丹去年刚屠杀了三座基督教城市。」
修道院大厅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英诺森二世注意到,法兰西使节和神圣罗马帝国代表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雨声变得格外清晰,每滴雨水都像在敲打某种隐形的警钟。
「说说这个约翰王。」教皇终于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他是基督徒吗?」
信使咽了口唾沫:「他们说...他来自更远的东方,穿白袍戴金冠,军队旗帜上有十字架...但和我们的不太一样。」他笨拙地在空中画了个等臂十字,「他的教士用铁管喷火净化异端,说是'天罚'。」
圣伯尔纳铎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老修士的哮喘每次发作,都像要把肺叶咳出来。但英诺森二世知道,这次是因为信使无意间说出的那个词——「净化」。这正是教皇诏书里定义火器异端时用的术语。
「陛下!」勃艮第教长突然跪下,法袍在石板地上铺开如一片血泊,「如果连异教徒都在用神圣之火对抗异教徒,那我们烧死那些研究火药的工匠...」
「不一样。」哈德良检校长像毒蛇般滑到教长面前,「约翰王的火是真是假尚不可知。但罗马城下的火器,确确实实杀死了上百名圣座卫士。」他转向教皇,黑袍翻涌如乌云,「应当立即宣布这个约翰王为新的异端首脑!」
英诺森二世却盯着地图上那条从热那亚延伸到安条克的虚线——信使来时的商路。他突然意识到,比起遥远的约翰王,更危险的是这条路上可能正在运输的东西。
「信使先生。」教皇的声音让所有人安静下来,「你说约翰王的军队穿白袍?」
「是的,圣父。像雪一样白,即使沾满血也...」
「他们的火器,是用什么做的?」
信使眨了眨布满血丝的眼睛:「铜...还有铁管。需要很多硝石,所以他们攻占了撒马尔罕的...」
英诺森二世突然站起身,白袍扫过桌面,带起一阵羊皮纸的窸窣声。所有人都看见了他脸上的表情——那不是听到异端消息时的震怒,而是某种更复杂的、近乎恐惧的明悟。
「召集秘密会议。」教皇对圣伯尔纳铎说,「只限红衣主教和国王特使。」当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块熏黑的铁片上时,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火已经烧到世界的另一端了...」
深夜的藏书馆里,十二支蜡烛照亮了围坐在橡木桌旁的面孔。英诺森二世注意到,法兰西菲利普亲王的代表始终盯着那块从信使处缴获的铁片,而神圣罗马帝国的使者则在袖中不停摩挲某个硬物——后来教皇认出那是米兰战役中捡到的铅弹。
「诸位都清楚。」英诺森二世打破沉默,「西西里的鲁杰罗已经拥有投雷车。现在东方又出现更强大的震天雷。」他停顿了一下,「而我们,连罗马城都收复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