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们一阵议论,说着说着,他们反而有些不安,欧文率先反应过来,急急追问。
“那税呢?爸,我们不交税了,会不会有骑着马的老爷来我们的村子放火抢东西啊?
以前隔壁村也不交税,然后他们就死光了,咱们要是不交税的话……”
一听儿子的话,埃德里克心里也犯嘀咕。
是啊,老爷不收税了,有这样的好事发生吗?
不安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埃德里克的心。
欧文的话像一把锤子,敲碎了他刚刚升起的那一丝虚幻的喜悦。
是啊,国王怎么会不要税?老爷们怎么会放弃到嘴的肥肉?这一定是某种他们无法理解的陷阱,或者更糟……是战争和毁灭的前兆。
隔壁村血流成河的景象仿佛又出现在眼前。
“走!”
埃德里克的声音干涩而沉重,他挥了挥手里的橡木棍。
“去镇公所,我们该交的税,一分不能少,不能给那些老爷们找到动刀兵的借口!”
村民们脸上的茫然立刻被恐惧取代,纷纷点头,默默地拉起车队,跟着埃德里克,熟门熟路地走向那座他们每季度都要来上缴血汗钱的,象征着权力和压迫的石头建筑……镇长的宅邸,或者说,曾经的镇长宅邸。
越靠近,埃德里克的心揪得越紧。
宅邸似乎被修缮过,门口还挂了一块崭新的木牌,但他没心思细看,也看不懂……埃德里克不识字。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走向刑场一般,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
预想中镇长管家那张倨傲刻薄的脸没有出现。
门厅里摆放着几张桌椅,两个穿着干净制服,看起来像是文书的年轻人正坐在后面写着什么。
看到他们这一群紧张兮兮,带着浓厚乡土气息的农民进来,其中一个年轻人抬起头,语气平和地问道。
“老乡,有什么事吗?”
埃德里克努力弯下腰,用最谦卑的语气,几乎是习惯性地说道。
“大人……我们是尖山头村的……来……来缴纳今年的农业税和……”
他指了指门外车上的粮食,心里已经做好了被挑剔,克扣,甚至额外勒索的准备。
那年轻文书闻言,和旁边的同事对视了一眼,脸上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
“老人家,您还没听说吗?”
文书放下笔,耐心地解释。
“克里斯陛下登基后颁布了新法令,全国的农业税都已经永久取消了,以后种自己地的收成,都是你们自己的,不用再往这里交粮食了!”
又听到“取消”这个词,埃德里克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老村长心跳加快不是因为喜悦,而是更加恐惧,他扑通一声,几乎要跪下去,声音带着哭腔。
“大人!行行好!您就收下吧,这税……这税我们交得起,我们愿意交!
求求您和老爷们说说,我们尖山头村都是安分守己的良民,我们按时交税,绝不敢拖欠啊!求陛下和老爷们千万别派兵来……”
他身后的村民们也纷纷附和,脸上写满了惊恐,仿佛不收他们的税,下一秒就会有骑兵冲进来烧杀抢掠。
两个年轻文书被这阵仗弄得有些手足无措,连忙站起来绕过桌子扶住埃德里克。
“老人家,您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文书用力搀住他。
“不是骗您,是真的,陛下金口玉言,法令都贴在外面公告栏上了,真的不收税了!”
另一个文书也赶紧补充。
“陛下说了,要让所有人都能吃饱饭,以后咱们巴格尼亚王国的农民,只要勤劳肯干,都能过上好日子!”
埃德里克被扶着站直,老眼里全是困惑和不信,嘴唇哆嗦着。
“真……真的?天下……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千真万确!”
文书语气肯定,为了打消老人的疑虑,他拿出了一本厚厚的册子和几张印刷精美的文件。
“您看,这是新颁布的《土地登记与垦殖令》,税是免了,但为了确保大家的土地不被坏人侵占,需要重新登记造册,发放新的地契。
您们村,选出保长了吗?或者,您就是村长?”
“保……保长?”
埃德里克对这个新词感到陌生,他茫然地摇摇头。
“我是村长……埃德里克……登记地契?”
“对!”
文书见终于把话题引到了正轨,松了口气,热情地解释道。
“埃德里克村长,您来得正好!只要您代表尖山头村,把村里各家的土地情况,人口情况来我们这里登记备案,领取新的地契,以后这块地就名正言顺是你们的了,克里斯陛下给你们撑腰,谁也不敢强占!”
他指着文件
“而且,陛下有恩典!所有完成土地登记的自耕农,每户都可以凭新地契,免费领取一份安家礼包。”
文书的声音带着鼓励。
“免费的优质粮种一份,还有一架崭新的铁犁头,五把锄头,三把镰刀,两把柴刀!都是王国工坊用好铁打的,结实耐用!”
免费的……铁器?犁头?锄头?
给种子,是克里斯想要推广农业局研究出来的新品种,给铁器,那是为了推广农具……东西,你不免费给农民,这些穷苦人也买不起锄头。
不要小看农民的贫穷啊。
埃德里克身后的村民们发出了抑制不住的惊呼,铁器对于他们来说,是梦里都不敢多想的重宝,一架铁犁的价格,更是能顶得上他们好几年的收成啊!
欧文挤上前,眼睛瞪得溜圆,声音颤抖地问。
“大人,您说的是真的?真的给……给铁犁头?不要钱?”
“当然是真的!”
文书笑着指向后院仓库的方向。
“登记完,拿了凭证,直接去库房领!东西都堆在那儿呢,陛下希望咱们巴格尼亚的田地都能用上好农具,多打粮食,王国才能强盛!”
巨大的,实实在在的诱惑,埃德里克看着文书真诚的脸,听着身后村民们激动得粗重的呼吸声,又想起镇口那热闹繁荣,无人盘剥的景象……
他颤抖地伸出手,然而就在即将要接过了那份散发着油墨香的《土地登记表》时,他又缩了回去。
“那个……老爷,我不识字,也没空……我,我去卖东西,卖完之后,再来登记!”
说着,埃德里克扭头就跑,身后的村民们不明所以,却也跟着走,无比信任他们村长的行为。
两名文书看着他们离开,却并没有阻止,其中一人失望的收回了那本登记簿,他们对视一眼,叹着气。
“啊,又跑了啊……”
“你在农业部培训课的时候,没听老师说吗?我们做的事情,是一项长期的工作,要做好坚持好几年的时间……”
“对了尖山头村,在哪里?”
“不知道,应该在附近吧,回头找向导去看一下,我们亲自上门说服他们……唉,明明是好事,为什么他们总是不相信呢?”
农民们天然对高高在上的老爷保持着怀疑,对外界的变化保持着恐惧,而之所以如此,那是因为不这样做的农民都已经死了。
封建时代的老爷们不做人程度,会比现代人类的想象力更加的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