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红药转回头,那城郭的轮廓,就像是深潭下的巨兽,模糊而庞然。
身后的人还跟着。
她停步。
万俟云螭的眼神栖在她乌黑的发辫上,看看风起,带动那辫梢末尾轻摇。
整条辫子,都束得那么紧,只有这尾梢的一小节,略有一点自由,微微的蓬松,尾端却还倔强上翘——看来她发质在女子中算是较硬的,倒十分契合主人性格。
看着看着,不由自主,心里就浮现出她编发时候的模样。
——一定是倾着肩,侧过头,瘦小的手在发间穿动,非常灵活,很快就能扎好一条辫子。
他其实从没亲眼见过,可是完全能想象到那一幕——光是这么一想,感觉时光和岁月,都宁静下来。
如果她能一直都在,两人长相厮守,那该有多好?
他如今心心念念,除却这个盼望,别无所求。
如果他从来都没遇见过这么一个人,就永远也不用体验,这求而不得的痛苦。
但世上没有如果。
遇上了,就是遇上了,孽缘也是缘。
只是他心里越发产生一种恐惧:若漫漫一生,不能与她厮守,活得再长,又有什么滋味?
念及此处,一股酸涩之意,直冲鼻腔,他紧眨几下眼睛,不想要叫她察觉到自己落泪。
真的会有那一天么?
如果……她永远也不可能放得下仇恨……
他心神一时间全被这绝望的情绪占据,根本没发现,自己就要随她踏入城门。
城内满布天师,他一旦进入,不死也伤。
戚红药驻足,沉默的看着他。
万俟云螭喉头滑动,知道她的意思,却还不想走,故做不经意的道:“怎么了?”
能多说几句话,也是好的。
沉默片刻,她道:“你刚才说‘蜕皮’,可知我是什么感觉?”
没想到她提及这件事,万俟云螭心一颤,明知不该,但还是忍不住问:“什么感觉?”
戚红药冷冷地道:“恶心。”
她冰冷的瞳孔就像是两片生铁,一字一顿,道:“我现在一看见你,就觉得很恶心。”
万俟云螭就像被人迎面狠狠扇了一巴掌,苍白着脸,强笑一下,道“你……我知道,你是想我走而已,对不对?我走就是了,你别这么说话,我,我心里很难受。”
戚红药道:“实话实说而已。”
万俟云螭喘息着,困难地道:“可你……你,就算……你怎么能这样说呢?”
戚红药道:“怎么不能?你是我什么人?我对你仍有余情,也并不妨碍厌恶你,你理解得了么——就像是你养了一条狗,喜欢摸归喜欢摸,看见狗屎,也一样会恶心的。”
万俟云螭从来不是个宽厚仁慈的性子。
虽然为争王储之位,也饱经磨砺,可身份所致,从来也没人敢这样侮辱他——如今却从挚爱口中听闻此言,霎时间,只觉一颗真心给人抛进了猪圈,简直比杀了他还要难过。
他是满心想要讨好,想要她多喜欢自己一些,不敢奢望太多,只求个不受厌弃,结果——
竟然把他比作一条狗。
他死死瞪住戚红药,胸膛一起一伏,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你当真这么想?”
戚红药道:“怎么,蜕皮把舌尖也蜕去一截么?你气什么?不要紧,蟒皮厚,你再气,也还是放不下我。”
万俟云螭心脏狂跳,抖得如同发病一般,眼瞳金芒浮动:“——你好,好得很……戚红药,我再来见你,我就……我就背上生壳,变个王八!!”
戚红药转过头,冷冷地道:“你自己说的,别咽回去。”
她转身时,身后没了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