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万决定直面幽灵。他翻出日丹诺夫的旧档案:这个偏执狂部长在1998年金融危机时,曾秘密推动《公务员薪资保障法》,核心条款赫然写着:“薪资降幅不得高于cpI涨幅。”而当时罗刹国通胀率35%,公务员实际工资却只降了5%。档案末页夹着张泛黄的便条,是日丹诺夫的亲笔:“若有人敢动公务员一卢布,我必化为河底幽灵,永镇贪狼之口!”伊万浑身发冷——这诅咒竟以“保护公务员”为名,将整个系统拖入地狱。
他带着档案来到伏尔加河桥。寒风像刀子刮过脸颊,河水黑得发亮,仿佛凝固的石油。他高喊日丹诺夫的名字,声音被风撕碎。突然,桥栏上浮现出幽灵的轮廓,它的眼窝中燃烧着愈加旺盛的鬼火。
“你……想打破……诅咒?”幽灵的声音像河底的碎骨摩擦。
“是的!”伊万展开档案,“看看吧!您当年说‘公务员是特殊群体’,可现在呢?财政供养8000万人!普通家庭在还房贷、付学费,十年前存的百万卢布现在只值七十四万!您用‘国家尊严’当遮羞布,却让整个社会撕裂——公务员区外的人,连呼吸的空气都带着绝望!”
幽灵剧烈抖动,半边脸的河泥簌簌剥落:“……尊严……不可辱……降薪即动摇国本……”
“国本?”伊万大笑,笑声在空旷河面回荡,“当钢铁厂工人领七折工资,当毕业生挤破头找扫大街的活,当母亲为一粒退烧药跪地哀求——这才是国本在崩塌!您口中的‘纳税人血汗’,正被特权蛀空!共同富裕不是空话,是要缩小不合理的差距!”
幽灵突然发出刺耳的尖啸,伏尔加河水面炸开漩涡,无数苍白的手从水中伸出——那是历年来因“降薪”而“意外”死亡的公务员:滑倒摔死的、触电身亡的、食物中毒的……他们的嘴无声开合,重复着日丹诺夫的咒语:“降薪者……永堕河底……”伊万被推到桥边,鞋跟悬在虚空。幽灵的绿火逼近他眼球:“你……也想下去吗?……和他们作伴……”
就在这时,桥下传来童声的歌声。伊万低头,看见索菲亚站在河岸的碎石滩上,怀里抱着一束蔫了的向日葵。女儿不知何时从下诺夫哥罗德赶回,脸冻得通红,却对他挥手:“爸爸!别信鬼话!柳芭阿姨说,她把家里的伏特加卖了,给面包店老板赊了三个月的面粉——普通人也能互相帮衬!”
幽灵的动作停滞了。绿火眼窝中,映出索菲亚身后聚集的人群:面包店老板推着车,车上堆满面包;失业工人扛着柴火;老妇人抱着药瓶……他们沉默地站在边界线公务员区一侧。幽灵的嘶吼变成困惑的呜咽:“……为什么……不恨……”
“因为我们同在一条船上!”索菲亚的声音清亮如钟,“公务员也是打工人!谁都不该被区别对待!”
幽灵开始崩解。河泥从脸上簌簌剥落,露出底下年轻时日丹诺夫的脸——那张照片里的狂热消失了,只剩茫然。他低头看自己半透明的手:“……我……以为在守护……”
“您守护的只是幻影。”伊万轻声说,“真正的尊严,是公务员和打工人一起扛过风浪,而不是筑起高墙。”
幽灵化作青烟散入河雾。伏尔加河恢复平静,漩涡消失,苍白的手沉入黑暗。伊万踉跄下桥,索菲亚扑进他怀里。远处,财政局大楼的灯光突然暗了——不是停电,而是所有窗户同时熄灭,像被无形的手掐灭。边界线两侧的物价牌开始疯狂闪烁:35卢布、52卢布、35卢布……最终定格在430卢布,一个双方都能喘息的数字。
但伊万知道,幽灵并未真正消失。它只是沉入更深的河底,等待下一次经济寒流。回到财政局,他看见同事们正默默撕碎工资单。德米特里缠着绷带来了,把一张皱巴巴的“红星”面包店欠条拍在桌上:“从今天起,我领绩效的80%——剩下的,给街口失业的瓦西里老婆买药。”办公室异常安静,只有纸张撕裂的沙沙声,像春蚕啃食桑叶。伊万拉开抽屉,取出自己的工资单。笔尖悬在“20%”的扣减栏上,墨水滴落,晕开一片蓝。窗外,喀山克里姆林宫的尖顶依旧锈迹斑斑,但红星在薄雾中透出微弱的红光,像一颗缓慢搏动的心脏。
那天深夜,伊万又听见刮擦声。他走进书房,月光下,一张新工资单静静躺着。基础工资栏被划掉,旁边手写着一行小字,墨迹是温暖的褐色,像烤面包的香气:
“同舟者,共济沧海。”
他笑了,把单子锁进抽屉最底层。隔壁柳芭的咳嗽声轻了,索菲亚在睡梦中呢喃着“工作……找到了……”。伏尔加河在窗外低语,载着融化的冰雪,流向看不见的远方。幽灵的诅咒或许会卷土重来,但此刻,喀山城在寒夜里呼吸均匀——公务员和打工人共享着同一袋发芽的土豆,同一杯兑水的伏特加,同一个关于明天的、脆弱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