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着湖边那道身影，又看了看自家哥哥紧抿的嘴角，突然把酒坛往石桌上一放：怕什么？
许家子弟的剑，可从来没输过。
远处，帝云正扒着酒坛往嘴里灌，龙尾得意地晃来晃去。
林风端着酒盏，目光却扫过湖面——那里浮着一片暗红的鳞，不知是帝云蜕下的，还是被风卷来的。
他望着那抹红，想起历千帆说的山海域的碑该掀了，想起萧封捏碎的珠子里那句山海将沸，手指不自觉地按上柴刀刀柄。
许家的桂花酿很香，可风里隐约传来的，却是海腥味。
许清歌把酒坛往石桌上一放时，松树下的议论声正顺着风飘过来。
凡界天骄？许明渊用剑尖挑起块碎石抛向湖面，溅起的水花比他的语气还轻，上月在苍梧城遇见个自称天枢阁道子的，金丹境三重就敢说要斩我许家灵脉，被我用《云纹九叠剑》挑了半片衣襟，哭着喊着说要回去请长辈。他屈指弹了弹剑柄，青铜云纹在阳光下泛着冷光，真当咱们隐世世家的修炼资源是摆着看的？
明渊哥说得对。扎着双髻的许小棠踢开脚边的野菊，发绳上的玉珠叮当作响，我前日翻族谱，高祖那辈的天骄才筑基就敢闯万妖谷，现在凡界修士倒越活越金贵了——她突然顿住，偷瞄了眼坐在石滩上的许神峰，不过爷爷总说山外有山......
小棠就是被爷爷的话吓怕了。许清歌抱起双臂，灵火在指尖跃动成小红花，山外有山？
山外的山能比咱们静心湖的灵脉浓？
能比咱们许家传了八百年的《九霄引灵诀》妙？她瞥向正趴在酒坛边舔酒的帝云，就算真有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不也得像那龙崽子似的，巴巴来咱们湖边讨酒喝？
松树下的少年们哄笑起来。
许明渊的剑尖在地上划出半朵云纹，许小棠的玉珠晃得更快，连最稳重的许昭明都抿着嘴，指尖摩挲着腰间的罗盘——那是许家专门探灵脉的法器，此刻正安静地垂着，仿佛也在应和他们的自得。
许神峰的银须被风掀起，却没跟着笑。
他望着湖面那片暗红的鳞，想起三日前收到的飞鸽传书：历千帆已过巨神山，山海域青铜碑有异动。又想起十年前在苍梧山顶见过的那道身影——白衣染血，脚下踩着七具化神境妖修的尸体，却仍在往更高处走，像要把天都捅个窟窿。
清歌。他突然开口，声音像浸了冰的铁，你可知历千帆？
笑声戛然而止。
许清歌的灵火地熄灭，许明渊的剑尖戳进土里，许小棠的玉珠地断了线，滚得满地都是。
历......历前辈？许昭明的罗盘突然剧烈震颤，就是那个十年前单枪匹马挑了北境十三妖窟的历千帆？
不止。许神峰的手指扣住石桌边缘，指节泛白，三年前他在南海斩海妖，那海妖化形后是分神境大修士，被他用半柄断剑挑了妖丹；两月前他去掀山海域的青铜碑，碑前守着的是上古留下的九幽冥火，烧了他半件道袍——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发白的脸，可你们猜他说什么？
少年们屏息凝神。
许清歌的指甲掐进掌心，许明渊的后背沁出冷汗，连最跳脱的许小棠都蜷起脚尖，把滚到脚边的玉珠踩进泥里。
他说：火太弱，碑掀得不够痛快。
许神峰的声音突然放轻，像在说什么最平常的事，这不是狂，是......他眯起眼，仿佛又看见那道身影站在火光里，衣袂猎猎，眼里没有狂喜，没有得意，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是他真觉得，那火配不上他要掀的碑。
许昭明的罗盘掉在地上。
许清歌觉得喉咙发紧，她想起自己练灵火时，被雷意灼得缩手的模样；许明渊摸向剑柄的手在发抖，他想起自己破金丹时，被灵脉反噬得吐了半升血的狼狈。
原来这世上真有这样的人——不是比他们强一分两分，而是根本站在不同的山巅，连他们的挣扎，在对方眼里都像孩童过家家。
若他是敌......许神峰突然攥紧石桌，石屑簌簌落下，你们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松树下一片死寂。
许小棠的眼眶突然红了，她想起方才还在嘲笑凡界修士，此刻却连历千帆的衣角都够不着；许清歌咬着嘴唇，灵火在掌心烧出个小焦痕，却浑然不觉；许明渊盯着自己的剑，突然觉得这柄陪了他五年的云纹剑，竟比路边捡的铁片子还轻。
前辈过誉了。
清清淡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许家天骄们的脊背瞬间绷直。
许清歌猛地转身，灵火地炸成一团赤焰；许明渊的剑地出鞘，却在看见来人时抖得几乎握不住——林风正站在营帐阴影里，指尖还沾着帝云蹭上的酒渍，柴刀刀柄的暗红纹路随着他的呼吸明明灭灭。
林......林前辈？许昭明的声音发颤，他想去捡罗盘，却发现双腿软得根本弯不下去。
不过是听你们议论，顺嘴搭句话。林风走到石桌前，屈指弹了弹帝云的龙角——小龙正舔着酒坛边缘，被他一弹，立刻叼着酒渍跑远了。
他扫过众人发白的脸，突然笑了，我与历兄喝过一次酒，他确实不爱说漂亮话。
许清歌的灵火地熄灭。
许明渊的剑落地。
许小棠终于哭出了声，眼泪砸在泥里，混着那枚滚出来的玉珠。
您......您认识历前辈？许昭明哆嗦着捡起罗盘，罗盘中心的指针正疯狂旋转，指向林风腰间的柴刀。
林风没回答。
他望着湖面那片暗红的鳞，想起历千帆掀碑时说的不够痛快，想起自己昨夜修炼时，柴刀纹路里浮起的山海将沸，突然觉得风里的海腥味更重了。
打扰各位修行。他弯腰捡起许明渊的剑，剑刃映出他微抿的嘴角，改日若有机会，带这小兽来讨教你们的《云纹九叠剑》。
帝云在远处歪头看他，龙尾卷着半块桂花糕。
许家天骄们望着林风转身的背影，只觉后颈发凉——方才他们还在笑凡界修士是井底蛙，此刻才惊觉，自己连井底的月亮都没看全。
晚风掀起帐帘时，许神峰望着林风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他摸出怀里的飞鸽传书，上面山海将沸四个字被风掀起一角，像要扑棱着飞进夜色里。
而在不远处的湖边，帝云正把偷来的桂花糕往林风手里塞。
小龙的金鳞在暮色里泛着暖光，却没注意到，林风按在柴刀刀柄上的手指，正随着湖面的涟漪微微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