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静心湖时,林风正站在湖畔青石板上。
他望着水面浮起的碎金,听身后许家营帐传来细碎的抽噎声——是许小棠还在擦眼泪。
方才那番震撼显然还未褪去,许清歌的灵火虽灭了,指尖却仍泛着焦黑;许明渊弯腰捡剑时,云纹剑鞘撞在石墩上,发出空洞的响。
林前辈!
许神峰的声音从左侧传来。
这位许家长老不知何时已换了月白道袍,腰间玉牌在风里轻晃,脚步沉稳得像踩在云头。
他冲林风拱了拱手,眼角的皱纹里全是热络:小一辈们没见过世面,倒让您见笑了。
我正想请您移步静心湖——这湖承天地灵脉,最是试道心的好去处。
林风抬眼望湖。
湖面约有半亩见方,水色青碧如染,却无半片浮萍,连风过时都只起细细涟漪。
帝云不知何时已游到湖心,金鳞在暮色里亮得晃眼,正用龙角顶起一团水花,冲他歪头吐信。
帝云这小兽最是好胜。许神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捋须轻笑,说是要与您比道心——您且看,它方才往湖底沉了块玄铁,若道心不稳,湖面便要起三尺浪。
话音未落,帝云忽然甩动龙尾。
水花四溅间,整座湖面竟如被无形之手抚平,青碧色的镜面里清晰映出众人身影,连许小棠睫毛上的泪珠都纤毫毕现。
许家天骄们下意识凑近湖畔,许清歌的灵火又地窜起半尺,却在触及水面倒影时一声熄灭——倒影里的灵火纹丝未动。
好个镜湖显道!许神峰抚掌赞叹,转身对身后小辈道,看见没?
这湖最是公允,道心有半分动摇,水纹便如刀刻。
半年前历前辈来此,不过在岸边站了站,湖面便裂开七道冰痕——他顿了顿,声音忽然沉下来,那时陪他来的云兽,可是口吞过三座山的凶物。
凶......凶妖?许昭明的罗盘地掉在地上。
他慌忙去捡,却见指针正疯狂旋转,红芒几乎要刺破铜面,可历前辈是......
历前辈斩过的妖,比你们见过的云还多。许神峰的目光扫过众人发白的脸,那云兽虽凶,却被他用半坛酒收了魂。
就像这静心湖——他抬手指向湖心,帝云正用前爪拍水,溅起的水珠在半空凝成细小的金鳞,看似柔波,实则能照见人心最深处的贪嗔痴。
许明渊握紧云纹剑,指节泛白:那林前辈......
许小棠突然拽他衣袖。
林风已踏上湖面。
他的第一脚下去,青碧水面立刻荡开层层涟漪,像块被揉皱的绸缎。
帝云立刻昂首发出尖啸,金鳞根根竖起,龙尾拍得水花四溅——它显然以为占了上风。
可当林风走到湖心时,涟漪却诡异地慢了下来。
第七步落下时,最后一圈水纹刚触到帝云身侧,便如撞在无形屏障上,地碎成点点银星。
湖面重归平静,连帝云的倒影都清晰得能数清鳞甲。
这......许清歌的灵火又烧起来,这次却在掌心凝成颤抖的小红花,道心......道心怎会比妖还稳?
历前辈当年站在这里时,湖面裂了冰痕。许神峰望着林风的背影,声音里添了丝感慨,如今这小友站在这里,湖面却连涟漪都化了——你们说,是湖变了,还是人变了?
许家天骄们面面相觑。
许明渊的云纹剑突然嗡鸣起来,剑身上的云纹竟隐隐泛起水光;许昭明的罗盘指针终于停住,红芒直指林风腰间的柴刀;许小棠摸出方才滚落在地的玉珠,发现珠子里竟映出了柴刀上的暗红纹路,像极了某种古老的符咒。
帝云在湖心转了个圈,金瞳忽然眯成细线。
它盯着林风腰间的柴刀看了片刻,突然潜入水下。
等它再浮出水面时,嘴角沾着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糕——方才偷来的那半块。
林风低头看它。
小龙歪着脑袋,尾巴尖儿轻轻拍了拍他的裤脚。
暮色里,它金鳞上的暖光突然暗了暗,喉间滚出一串咕噜声,像是在念什么咒语。
许神峰的目光突然一凝。
他摸出怀中的飞鸽传书,山海将沸四个字在风里猎猎作响。
而在湖心,帝云的龙角突然泛起妖异的紫芒,水面开始以它为中心缓缓旋转,像要卷起什么沉睡的东西。
林风的手指按在柴刀刀柄上。
暗红纹路随着他的脉搏明明灭灭,他听见刀身里传来细微的嗡鸣,像极了历千帆掀碑时说的不够痛快。
风里的海腥味更重了,他望着帝云金瞳里跳动的紫芒,忽然想起昨夜修炼时,柴刀纹路里浮起的那行字——
山海将沸,妖星现世。
帝云忽然冲他吐了吐舌头。
小龙的舌头是少见的银蓝色,尖端还沾着桂花糕的碎屑。
它歪头盯着林风的眼睛,金瞳里闪过一丝狡黠,尾巴在水里拍出一串小水球,地溅在他脚边。
许家天骄们还在交头接耳。
许清歌的灵火又烧起来,这次却烧得比任何时候都稳;许明渊的云纹剑不再轻如铁片子,剑鸣里多了几分清越;许小棠把玉珠贴在耳边,竟听见了类似潮汐的声音。
而在湖心,帝云的龙尾悄悄勾住了林风的裤脚。
它仰起头,金瞳里的紫芒更盛,喉咙里发出的咕噜声也越来越急,像是在酝酿什么大动作。
暮色渐浓,静心湖的水面却越来越亮,亮得像要把天都映进去。
林风望着帝云银蓝色的舌头,忽然笑了。
他屈指弹了弹它的龙角,柴刀上的暗红纹路突然大亮,连湖面都被染成了血色。
小兽,他轻声说,你这招,可不够看。
帝云猛地缩回舌头。
它甩了甩头,金鳞上的紫芒却更盛了。
远处传来夜鸦的啼鸣,许神峰的飞鸽传书一声被风卷走,山海将沸四个字打着旋儿,坠入了血色的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