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庄园的木门，李牧踏入了他四十年来最熟悉的街道。
晨光透过世界树那巨大的枝丫，洒在由魔法维持的、永不凋零的行道树上，天选之城的天空，一如既往的清澈湛蓝。
街道两旁店铺的招牌在微风中轻轻晃动，面包房飘出蜂蜜与麦芽的香气，一切如昨日，仿佛时光从未流逝。
“牧哥！这边！”
一个贱兮兮的声音传来。
李牧转头，看见自己曾经的那位损友德玛西亚正坐在街角的露天酒馆里，朝他用力挥手。
他身边坐着索菲亚，那个漂亮的半精灵女孩早已没有了当年的青涩，正一脸幸福地靠在红发精灵的怀里。
李牧的嘴角有些抽搐。
虽然已经见过很多次了，但每当看到这两个狗东西在自己面前秀恩爱，他的拳头都忍不住要硬了。
草！
官方对德玛西亚那畜生可真好！
人都死了，竟然还给纪念NPC安排个老婆，而且还是游戏里高人气的稀有NPC！
讲道理，这倒霉玩意儿能有CP的？！
李牧咬牙切齿地看着朝自己挤眉弄眼，一脸得意地秀恩爱的红发精灵，恨不得直接冲上去将对方的狗头扭断。
但看着那与多年记忆之中一无二致的神态，看着那他熟悉得再熟悉不过的表情，李牧又觉得自己的心口在隐隐作痛。
像啊……
可真他妈像啊……
该死的官方，你们为什么要把纪念NPC做的这么真实，这么相像啊……
你们这样的话……
让我怎么能放下这个世界，放下这个温暖的家园呢？
李牧目光复杂，内心涌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与悲哀。
“哇！是牧哥来了！要喝点什么吗？”
欢快的声音将失神的老人唤醒，李牧望了过去，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娇小身影。
小咸喵……
李牧神色复杂，又想起对方去世之后曾发生的那段风波。
也不知道官方是怎么想的。
在给对方做纪念NPC的时候，精灵国度并没有按照原本的形象来，而是直接换成了一个精灵正太。
不止如此，连模拟记忆都没做。
要不还有迈瑞尔，玩家们甚至都不知道那竟然是小咸喵的纪念NPC。
官方的解释是，小咸喵在去世之前曾经专门联系了官方，说自己一直想体验一下男生的生活。
生前没有机会，死之后希望有个男性的纪念NPC。
当然，这种说法李牧是不买账的。
小咸喵去世的时候几个玩家就在现实世界的她旁边守护着，李牧就是其中之一，人家根本就没这种遗言。
好在的是，或许是官方似乎也没能抵挡住压力，在十年之后就又把小咸喵纪念NPC的人物形象和模拟记忆给调了回来。
至于设定……
官方给的解释是，重生成男性的小咸喵过了一把男生的瘾，靠着前世的财富和黑龙的支持不到四十岁便踏入了传奇，觉醒了前世的记忆。
随后……
还是觉得当女生更快乐。
于是在记忆复苏之后又向女神祈祷，花钱把人物调了回去……
就离谱。
但设定离谱不离谱不说，倒也真有那么一点符合李牧记忆里那孩子的性格……
想到这里，李牧微微一叹。
说实话，他宁愿“小咸喵”不要回来。
那些曾经的战友，那些曾经一同开荒、一同倒下、一同欢呼的伙伴……
每有一个被做成纪念NPC，每有一个出现在这里，都令他对《精灵国度》更加难以割舍。
但……一切都有终结的时候。
“来杯精灵花茶吧。”
他对小咸喵的NPC说道。
“嘿嘿，我就知道，牧哥最喜欢精灵花茶了。”
小咸喵的眼睛笑成了月牙，很快便递过来了一个杯子：
“尝尝，今早迈瑞尔才托那些小妖精新摘的晨露花呢。”
李牧动作一顿。
像啊……真像啊……
为什么只是做成NPC，却也要记住他的那些喜好呢？
为什么只是做成NPC，却也像曾经的朋友那样，对他如此熟悉呢？
‘要是这个世界真的是真实的世界就好了……’
老人在心底想到。
深呼吸了一口气，李牧接过茶杯，指尖触碰杯壁的温度如此真实。
他望着战友们那鲜活的笑脸，喉咙却有些发堵。
“哇！是牧哥！今天起这么早？”
又是熟悉的声音传来。
李牧望了过去，是夜莺。
她是最早那批和玩家们结识的游戏NPC，也是和玩家们混的最熟的NPC。
她的身旁，还站着一位沉默寡言的黑发精灵。
盒饭……
看着又一位过去的战友到来，李牡的目光更加复杂。
“小咸喵，来两杯花酒！”
夜莺拉着身体有些僵硬的黑发精灵入座。
盒饭对着李牧点头致意，露出一个有些僵硬的微笑，把老头都给看愣了。
他还是第一次见盒饭笑。
而且，还是朝他。
“今天这是什么日子……关服前的彩蛋么……”
李牧在心中嘀咕。
或许，真的是彩蛋吧。
因为就在夜莺与盒饭到来没多久，更多的人来到了这座酒馆里。
苳苳、咕咕鸟、变形姬刚……
那些他曾经一起并肩战斗，一起放声欢笑，一起卖蠢，一起耍酷，一起度过无数个快乐的日夜，最终又一个又一个地在好友目录中变成黑白影框的熟悉身影……
陆陆续续，全都来到了酒馆中。
“哟！牧哥！早哇！”
“牧哥，今天穿的好正式啊！”
“哇!这不是狮心长剑吗？好怀念啊，上次见还是二十年前咱们一起去攻伐黑界的时候吧？”
“这玩意儿都老古董了吧？都跟不上游戏版本好多年了。”
“原来牧哥还留着啊！”
“哇！喵大佬今天亲自当看店娘的吗！”
“还是这个人物形象好，之前搞什么性转啊！”
“策划先司个马！”
“……”
玩家们彼此招呼，笑闹，仿佛今天只是千万个平凡日子中的又一个。
没有人提关服，没有人说告别，甚至连一丝异样的神情都没有。
李牧看着他们，心中的酸楚几乎要漫出来。
他们还不知道吧……
也对，NPC怎么会知道服务器要关闭呢？
对他们而言，今天不过是又一个寻常的日子。
可对他而言，这是最后一次看见他们的笑颜了。
看着热闹欢乐的酒馆，李牧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却越来越痛。
他轻叹了口气，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玩家们很快就察觉到了那不太对的情绪。
“怎么了？牧哥？今天心情不好吗？”
“来局麻将怎么样？一会儿瑟兰迪尔那家伙也会过来，这次我们一起好好宰他个大的！让他每次都戏弄我们！”
李牧却只能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摇了摇头：
“不了，我没什么兴致。我……今天想自己逛逛。”
他轻声说：
“有些地方，想再去看看。”
玩家们互相看了看，德玛西亚耸耸肩：
“行吧，指挥官总有指挥官的任性。”
“不过，晚上酒馆有庆典，记得来啊牧哥，小咸喵都说了，这次要开珍藏百年的月光酒！那可是开服那会儿她酿的！”
李牧看了看墙上的钟表，稍微换算了一下，就得出来庆典的时间差不多就在现实时间晚上十点左右。
那，应该是《精灵国度》的最后一次庆典。
他轻轻点了点头：
“……好。”
和玩家挥手告别，李牧转身离开。
走远几步后，他忍不住回头。
伙伴们仍聚集在原地，德玛西亚正比划着说什么，咕咕鸟扶额摇头，小咸喵笑得前仰后合……
阳光落在他们身上，画面美好得像一幅永恒的画。
李牧眨了眨有些模糊的眼睛，继续向前走去。
他走过中央广场，在那尊纪念“天选之城”建立的石碑前驻足。
石碑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熟悉名字，在魔法的光辉下闪烁着柔光，一如当初大家携手建立城市时一样。
他用手指轻轻拂过那些ID，冰凉的石刻触感却灼烧着指尖。
“李牧大人？”
一个温婉的声音响起。
他抬头，看见圣女爱丽丝正站在神殿台阶上，金色的长发如瀑垂下，手中捧着那本苳苳编制的圣典。
“您今天看起来有心事。”
她走下台阶，翡翠色的眼眸温柔地注视着他。
“爱丽丝……”
李牧望着这位引导了无数玩家转职、主持过无数婚礼与葬礼的NPC，忽然问道：
“如果你知道某个重要的地方即将消失，你会怎么做？”
爱丽丝微微偏头，露出一个静谧的微笑：
“我会在它消失之前，认真记住它的每一处细节，花草的芬香，风中传来的气息，还有身处其中时内心的感受……”
“记忆是灵魂的画卷，只要还记得，它就从未真正离开。”
她轻轻抬手，一点微光落入李牧掌心，化作一枚晶莹碧绿的叶片吊坠。
“李牧大人，这是母神冕下的‘世界之叶’，也是母神冕下为您……这位最后的玩家，最后的天选者，准备的一份纪念礼物。”
纪念礼物么……
李牧目光恍惚。
很多虚拟游戏在官服的时候都会给予玩家一份纪念礼物。
那往往是游戏的一个录像片段，记录着玩家们在游戏中最欢乐的日子。
李牧下意识接了过来，握紧吊坠，叶脉在掌心微微发烫。
“……谢谢。”
他道。
虽然……他也知道，现实里的自己可能很快就不会需要这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