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眼泪。
这四个字,像一道天雷,在林婉儿的魂魄深处轰然炸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撕裂,她被硬生生拽回了十年前那个阴冷的冬天。
奶奶日渐加重的咳嗽声,父亲在阳台上一根接一根抽着的烟,母亲背着人偷偷抹泪的通红眼眶,还有她自己,攥着那张伪造的国外大学录取通知书,对着父母撒谎时那张镇定自若的脸。
“爸,妈,你们放心,等我将来出人头地了,一定好好孝敬你们和奶奶。”
“这钱……就当是我跟奶奶借的……”
她撒了一个谎,用另一个谎去圆。她告诉自己,这只是暂时的,等师兄的公司步入正轨,她会连本带利地还回来,给奶奶请最好的医生,买最好的药。
可是,没有了。
师兄跑了,钱没了,奶奶……也没了。
那年冬天,雪下得特别大。出殡那天,她甚至不敢看父母的眼睛。她把所有的罪责都推给了那个卷款跑路的男人,用对他的恨,来掩盖对自己更深的憎恶。
十年了。
她以为这道伤疤早已结痂,深埋在皮肉之下,再也不会被人看见。她用光鲜的工作,精致的外表,和一场又一场看似轰轰烈烈的恋爱,来麻痹自己。她告诉自己,她值得最好的,因为她天生就该过那样的生活。
原来,一切都只是自欺欺人。
那不是痣。
那是奶奶的眼泪。
是刻在她灵魂上的一个记号,十年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她是一个罪人。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从林婉儿的喉咙深处挤了出来。紧接着,像是冲破了堤坝的洪水,十年来的愧疚、悔恨、恐惧与自我厌弃,在这一瞬间,彻底爆发。
她跪在地上,身体蜷缩成一团,嚎啕大哭。
没有了精致的妆容,没有了优雅的姿态,她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涕泪横流,狼狈不堪。那哭声里,有对奶奶的思念,有对父母的愧疚,更有对自己愚蠢与自私的痛恨。
苏九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他走到一旁,将那盆被他浇过水的文竹,搬到了一个能晒到更多阳光的地方。
九玄阁里,只有女人的哭声和秒针走动的嘀嗒声。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渐渐止歇,变成了低低的抽泣。林婉-儿的力气已经耗尽,她趴在冰冷的地板上,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一杯温水,被轻轻地放在了她面前的地板上。
她抬起头,一张脸早已被泪水和融化的妆容弄得一塌糊涂。透过模糊的泪眼,她看到苏九重新坐回了那张太师椅上,神情淡然,仿佛刚才那场惊天动地的崩溃,不过是窗外下了一场雨。
“哭完了?”他问。
林婉儿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双红肿的眼睛,怔怔地看着他。
“因果,不是老天爷记在你账本上的一笔罚单。”苏九的声音很平缓,“它更像是一种平衡。你当年种下恶因,扭曲了自身的命格,所以福报无法正常显现。这道裂痕,是你亲手凿开的,它让你的福运不断外泄,自然会吸引那些以吸食他人气运为生的‘运贼’,和本身命格驳杂的‘烂桃花’。”
“我……我的人生,是不是就这么完了?”林婉-儿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
“凿开的口子,自然也能补上。”苏九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还债,是补上裂痕的唯一方法。”
“还债?”林婉儿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迷茫,“可我奶奶已经……钱……我该怎么还?”
“你以为是还钱吗?”苏九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还没开窍的顽童,“你欠的,是你父母的信任,是你奶奶的性命,是你自己良心的安宁。这些,是钱能还的吗?”
林婉儿哑口无言。
“相由心生,境随心转。”苏九放下茶杯,一字一句道,“你的面相,是上好的璞玉,这是根基。但你的心,蒙了尘,染了债,再好的玉,也显不出光泽。想让这块玉重新发光,就要先去还债,去擦拭你心上的尘埃。”
林婉儿呆呆地听着。
相由心生……
她第一次,开始真正地审视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