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红绸柳哨(1 / 2)

长白山的风跟活物似的,腊月里更是疯得没边。李大山裹着三层厚棉袄,哈气在睫毛上凝成白霜,一睁眼就看见老陈举着斧头往树干上劈,木屑混着雪沫子溅起来,打在脸上跟小刀子割似的。“大山,把油锯递过来!这棵椴木硬得像铁,斧头片子都卷刃了!”老陈的吼声被风撕得零碎,他那顶洗得发白的狗皮帽子歪在头上,露出的鬓角全是白霜,看着比实际五十五岁更显老。

这是伐木队进山的第二十三天,粮食快见底了,柴油也剩得不多,电台里除了滋滋的杂音,连天气预报都收不到。李大山赶紧扛起油锯跑过去,机器发动的轰鸣暂时压过了风声,震得他胸口发闷。旁边刘胖子正靠在树墩上抽烟,棉袄敞开个大襟,露出圆滚滚的肚皮,“陈头这股子劲,真当自个儿是三十岁小伙子呢?这鬼天气,冻得卵子都缩回去了,歇会儿呗!”

“歇个屁!”老陈啐了口带血的唾沫,他牙龈总在天冷时出血,“场部的任务压在这儿,年前完不成,开春你们喝西北风去?”他说着拍了拍油锯的把手,“大山,稳着点,别锯偏了,这木头能出好料。”李大山点点头,握紧油锯的双手早冻得麻木,只能靠指节的用力来感知方向。孙哑巴在一旁清理枝桠,他总是闷不吭声,手里的砍刀挥得又快又准,树皮剥落的声音在风雪里格外清晰。

赵会计裹着羽绒服蹲在帐篷门口,手里的笔记本上记着采伐数量,笔尖在冻硬的纸面上划过,留下断断续续的痕迹。“陈叔,今天的量差不多够了吧?风越来越大,待会儿怕是要起白毛风。”他是队里唯一的高中生,说话文绉绉的,跟这群糙老爷们儿有点格格不入。

老陈没理他,眼睛盯着树干上的纹路,突然“咦”了一声。李大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不远处的林子深处,一棵老柳树孤零零地立在那儿,树干粗得得三个汉子合抱,扭曲的枝干伸向天空,像极了张开手臂的人影。最扎眼的是离地三米多的地方,系着一块褪色的红绸,在风雪里飘来飘去,像一撮凝固的血。

“那是啥玩意儿?”刘胖子也看见了,掐灭烟蒂站起来,“这破地方怎么会长柳树?还系着红绸,怪砢碜的。”王瘸子一瘸一拐地从帐篷那边过来,他是林场的老守林人,这次是被请来带路的,听见这话脸色一下子变了,“别瞎动那树!那是红绸柳,山里的禁忌!”

“啥禁忌不禁忌的,不就是棵树吗?”老陈眯起眼,他有点耳鸣,风一吹就嗡嗡响,“这柳树的料紧实,正好能派上用场。大山,拿家伙事儿!”王瘸子赶紧拉住他,“陈头,可不敢动啊!这红绸是老辈儿的指路幡,底下压着东西呢!这柳树是栖魂木,动了要出人命的!”

“你这老东西,越活越迷信。”老陈甩开他的手,“我砍了三十年树,什么山精树怪没见过?都是唬人的玩意儿。今天这树,必须砍!”王瘸子急得直跺脚,“我真没骗你!早年有伙伐木队不信邪,砍了棵系红绸的树,结果整队人都没出来!最后只找着几顶烂帽子!”

刘胖子听得有点发毛,往李大山身后缩了缩,“陈头,要不……就算了?这树看着是有点邪性。”老陈脸一沉,“都别废话!拿了场部的钱,就得干活!谁要是不敢上,现在就卷铺盖滚蛋,工钱一分没有!”众人面面相觑,没人敢再说话。李大山知道老陈的脾气,认死理,决定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来,只能拿起斧头,跟在他身后往老柳树走去。

老柳树的树干摸上去冰凉刺骨,即使在零下二十多度的天气里,也透着一股异样的寒意。树皮粗糙得像老树皮,纹路扭曲交错,仔细看竟有点像人脸的轮廓。老陈啐了口唾沫,抡起斧头就砍了下去。“咚”的一声闷响,斧头嵌在树干里,没像往常那样溅出木屑。老陈皱了皱眉,使劲往外拔斧头,拔出来的瞬间,众人都愣住了——斧口处渗出了暗红色的汁液,像血一样顺着斧刃往下滴,落在雪地上,瞬间就冻成了暗红色的冰珠。

“娘的,这是啥玩意儿?”刘胖子吓得叫出声来。王瘸子脸色惨白,“我说啥来着!这树有问题!快停手!”老陈也愣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狗屁!树汁氧化了就这样,少见多怪。”他再次抡起斧头,这次用了更大的力气。一下,两下,三下……每一次砍伐,都有暗红色的汁液渗出,树干发出“嗡嗡”的震动声,像是在呻吟。

李大山握着油锯的手有点发抖,他总觉得这树在哭,风穿过枝干的声音,像极了女人的抽泣。老陈的耳鸣似乎更严重了,他不停地晃头,嘴里骂骂咧咧的。孙哑巴突然“啊啊”地叫起来,指着树干上的红绸,表情惊恐。众人抬头看去,那褪色的红绸不知何时飘了起来,直直地朝着老陈的方向落去。

“小心!”李大山喊了一声,伸手去拉老陈,却晚了一步。红绸正好落在老陈的头上,像一顶诡异的红帽子。老陈猛地扯下红绸,狠狠摔在地上,“妈的,晦气!”他一脚踩上去,红绸在雪地里被踩得脏兮兮的。就在这时,老柳树突然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不是风声,是清晰的、人的叹息声,带着无尽的哀怨。

“谁?!”刘胖子吓得跳起来,手里的砍刀都掉在了地上。林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风雪的声音。老陈也有些发怵,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风刮的,慌什么!接着砍!”李大山发动了油锯,刺耳的轰鸣声打破了诡异的寂静。油锯切入树干,暗红色的汁液喷得更远,那股味道不像树汁,反倒有点腥甜,闻着让人恶心。

不知过了多久,老柳树终于发出“咔嚓”一声脆响,朝着一侧倒了下去。倒地的瞬间,又一声清晰的叹息传来,这次所有人都听见了,没人再敢说那是风声。红绸从地上飘起来,缠在了老陈的手腕上,像是有生命一样。老陈用力扯了几下才扯下来,脸色铁青地把红绸塞进了口袋。

天黑的时候,众人终于把老柳树的枝干处理好,堆在帐篷旁边。老陈选了一块柳树心材,拿在手里掂量着,“这料子不错,紧实,刻个哨子正好。”李大山看着那块木头上天然的纹理,越看越觉得像一张女子的侧脸,眼窝、鼻梁、嘴唇都清晰可见,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帐篷里生起了火炉,火光映得众人脸色忽明忽暗。刘胖子拿出偷偷带来的白酒,给每个人倒了一杯,“喝点,驱驱寒,也压压惊。”王瘸子没喝,蹲在角落里抽着旱烟,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我劝你们明天就下山,这地方待不得。”老陈正在用小刀刻着哨子,头也不抬地说,“老东西,别在这儿说丧气话。喝完酒早点睡,明天接着干。”

李大山喝了一口白酒,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却没带来多少暖意。他看向老陈手里的哨子,那女子侧脸的纹理在火光下愈发清晰,像是要从木头上活过来一样。赵会计拿出相机,对着堆在外面的柳树桩拍了几张照片,“回去给场部交差用。”孙哑巴突然抓住李大山的胳膊,指了指外面,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

李大山竖起耳朵听了听,除了风雪拍打帐篷的声音,什么也没听见。“哑巴,咋了?”孙哑巴摇了摇头,又指了指老陈手里的哨子,然后摆了摆手,像是在警告他什么。李大山心里泛起一股寒意,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夜深了,众人渐渐睡去,帐篷里只剩下老陈刻哨子的“沙沙”声和火炉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李大山没睡着,他总觉得帐篷外有什么东西在走动,脚步声很轻,像踩在棉花上一样。他翻了个身,看向老陈,只见老陈拿着刻好的哨子,放在嘴边吹了一下,什么声音也没有。老陈皱了皱眉,又吹了一下,还是没声音。“奇了怪了,这哨子咋不响?”他嘀咕着,把哨子放在枕头底下,躺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李大山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突然听见帐篷外传来一阵女子的抽泣声。那哭声很轻,断断续续的,被风雪声掩盖着,若有若无。李大山一下子惊醒了,推了推旁边的刘胖子,“胖子,你听见没?”刘胖子揉了揉眼睛,“听见啥?风呗,别一惊一乍的。”

李大山没再说话,竖起耳朵仔细听着。那哭声又响起来了,比刚才更清晰,带着无尽的哀怨和委屈,像是就在帐篷门口。他悄悄爬起来,走到帐篷门口,掀起一条缝往外看。外面一片漆黑,风雪更大了,能见度不足五米。雪地上除了白天留下的脚印,什么也没有。

就在这时,帐篷里传来一阵轻微的哨音,不是正常的哨声,而是一种诡异的共振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就在耳边。李大山回头一看,只见老陈从枕头底下摸出那个柳木哨,放在嘴边吹着,虽然听不见具体的声音,但能看见他腮帮鼓动的样子。诡异的是,随着老陈吹哨的动作,帐篷外的哭声也跟着变化,哨音“高”的时候,哭声也变得尖锐;哨音“低”的时候,哭声也变得低沉,像是在呼应一样。

李大山的心脏狂跳起来,他想去阻止老陈,却发现自己的脚像灌了铅一样,挪不动半步。老陈闭着眼睛,脸上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仿佛完全沉浸在这种无声的“合奏”里。突然,老陈停了下来,帐篷外的哭声也戛然而止。紧接着,帐篷的帆布被什么东西刮擦着,发出“沙沙沙”的声音,密集而急促,像是有无数只手在外面抓挠。

“谁在外面?!”刘胖子被惊醒了,大喊一声。刮擦声停了下来,帐篷外又恢复了只有风雪的声音。众人都醒了,脸色都很难看。“陈头,你刚才吹哨子了?”李大山问道。老陈揉了揉眼睛,“吹了,咋了?这哨子邪门,吹不出声。”“外面有哭声,还跟着你的哨音变!”刘胖子颤声说道。

老陈的脸色变了变,“你听错了吧?哪有什么哭声。”“我也听见了!”赵会计也说道,他的声音带着哭腔,“还有刮擦帐篷的声音,特别清楚!”王瘸子叹了口气,“我说啥来着,这树精找上门了。”老陈没说话,脸色阴沉地坐了一夜。李大山也没敢再睡,睁着眼睛盯着帐篷门口,直到天蒙蒙亮。

第二天一早,众人走出帐篷,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帐篷周围的雪地上,环绕着一圈细小的柳枝,像是有人特意摆上去的一样。那些柳枝都来自昨天砍倒的老柳树,嫩绿的枝条在寒风里显得格外扎眼。“这……这是咋回事?”刘胖子吓得声音都抖了。王瘸子蹲下身,摸了摸那些柳枝,“是它做的,它在警告我们。”

李大山走到昨天的树桩旁,只见断口处的暗红色汁液已经凝结成了硬块,像是干涸的血痂。他用脚踢了踢树桩,树桩发出空洞的声音。“这树是空的?”他疑惑地说道。老陈走了过来,“别瞎猜,就是棵普通的树。”他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脸色却很不好看。

白天的工作依旧进行,但众人都没了往日的劲头,一个个心不在焉的,时不时看向那棵树桩和旁边的老柳树枝干。老陈的耳鸣更严重了,总是听见嗡嗡的声音,像是有无数只虫子在耳朵里飞。李大山注意到,老陈时不时就会摸一下口袋里的柳木哨,像是在确认它还在不在。

到了晚上,李大山主动提出值夜。他坐在帐篷门口,手里握着一把砍刀,警惕地看着四周。风雪比昨天小了一些,但林子里依旧漆黑一片,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森。后半夜,李大山实在困得不行,靠在帐篷上打盹。迷迷糊糊中,他又听见了那阵女子的抽泣声。

他一下子惊醒过来,握紧了手里的砍刀。哭声越来越近,像是就在他耳边。他抬头看向老陈的帐篷,只见帐篷里透出微弱的火光,老陈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腮帮却在不停地鼓动着——他又在吹那个柳木哨了,虽然还是听不见声音,但那诡异的共振感却清晰地传了出来。

李大山悄悄走到老陈的帐篷门口,掀起一条缝往里看。老陈睡得很沉,眉头紧锁,像是在做什么噩梦。他手里紧紧攥着那个柳木哨,哨子贴在嘴边,随着他腮帮的鼓动,发出轻微的震动。帐篷外的哭声和哨音的共振完美地契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扭曲而诡异的调子,像是一首悲伤的民歌。

李大山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他想叫醒老陈,却又不敢。就在这时,老陈突然睁开了眼睛,眼神空洞,像是失去了灵魂一样。他直直地看着帐篷门口,李大山吓得赶紧躲到一边。过了一会儿,他再往里面看,老陈又闭上了眼睛,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但手里的哨子却依旧贴在嘴边。

第二天一早,李大山第一时间跑到树桩旁。断口处的暗红色凝结物又多了一些,像是又渗出了新的汁液。他蹲下身,仔细观察着树桩的纹路,发现那些纹路和老陈手里的柳木哨上的纹理一模一样,就连那女子侧脸的轮廓都分毫不差。“陈头,这树桩有问题!”他赶紧跑去告诉老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