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深山夜车(2 / 2)

车内的气氛越来越压抑,只有发动机的轰鸣声和风雪打在车窗上的声音。老周觉得浑身不自在,像是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他又从后视镜里瞅了一眼,女人还是那个姿势,低着头,长发遮脸。可不知怎么的,老周总觉得,女人的头发好像比刚才更长了,已经快碰到座椅了。

他闻到一股淡淡的气味,像是土腥味混合着冰霜的味道,不是很重,却很清晰,从后座飘过来,萦绕在鼻尖。这味道让他想起了小时候在老家挖菜窖,打开窖门时闻到的那种味道——陈旧、潮湿,还带着点腐朽的气息。“姑娘,你身上是不是沾到啥东西了?有点味儿。”老周忍不住说了一句。

后座终于有了反应,女人轻轻“嗯”了一声,却没有解释。老周撇了撇嘴,不再说话。他打开收音机,希望能听到点声音,驱散这压抑的氛围。可收音机里还是那种奇怪的电流声,像是有人在低声啜泣,而且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听得人头皮发麻。老周猛地关掉了收音机,车厢里又恢复了死寂。

车子继续往前开,离哑巴沟越来越近。路边的树木变得稀疏起来,出现了一些光秃秃的土坡,那是当年淘金客留下的坟地,现在只剩下一些残破的墓碑,半埋在雪地里,歪歪扭扭的,像是一个个鬼影。老周的心跳开始加快,他知道,这些坟地里,埋着无数无名无姓的人,他们的怨气,都散在这片山林里。

“停车。”就在这时,后座的女人突然开口了。她的声音依旧冰冷,没有一点语调,像是在念台词。老周心里一惊,猛地踩下刹车。车子停在了一片坟地旁边,离最近的一个墓碑只有几米远,墓碑上的字已经模糊不清,只能看到一个大概的轮廓。“你在这儿下车?”老周的声音有些发颤,“这地方啥都没有,你下去干啥?”

“我家就在这儿。”女人说。老周彻底懵了,这地方全是坟地,哪有人家?强烈的好奇心和恐惧感交织在一起,驱使着他转过头,想要看看这个女人的脸。他实在是太想知道,这个大冬天穿单衣、深夜在坟地旁边下车的女人,到底长什么样。

就在他转头的瞬间,后座的女人也抬起了头。她的长发像是被风吹开一样,向两边滑落,露出了她的脸。老周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圆,大脑一片空白,像是被人用棍子狠狠敲了一下。他看到的,不是一张人脸,而是一片空白——女人的脸上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嘴巴,光滑得像一块白色的瓷板,在车灯的照射下,泛着冰冷的光泽。

“啊——!”老周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这么失态。他的血液像是瞬间冻结了,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手脚冰凉,连动都动不了。后座的女人就那么“看”着他,虽然没有眼睛,可老周却能感觉到,有一道冰冷的目光,正死死地盯着他的灵魂。

求生的本能让他猛地回过神来。他几乎是凭着本能,猛地踩下油门,吉普车“嗷”地一声,在雪地里疯狂地往前冲。车轮打滑,车身剧烈地颠簸着,老周的头撞在方向盘上,疼得他龇牙咧嘴,可他不敢松手,也不敢回头,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的路,嘴里不停地骂着:“滚开!都给我滚开!”

他不知道自己开了多久,只觉得车子像是要散架了一样,发动机的声音越来越大,风雪打在车窗上的声音也越来越响。他不敢看后视镜,生怕再看到那张没有五官的脸。对讲机里的啜泣声还在继续,像是催命的符咒。

不知开了多久,车子终于冲出了那片坟地,来到了一段相对平坦的路面。老周的速度慢了下来,他喘着粗气,手还在不停地发抖。他鼓起勇气,看向车内的后视镜——后座上空无一人,只有一束乌黑的头发,落在座椅上,头发上沾着湿冷的冰霜,还带着那股淡淡的土腥味。

老周松了一口气,刚要擦一把额头上的冷汗,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车外的后视镜。他的心脏一下子又提到了嗓子眼——在车子后方几百米远的地方,那个白衣女子正静静地站在雪地里,背对着车子,身形单薄,在风雪中微微晃动。她没有追上来,也没有动,就那么站着,像是一尊白色的雕像。

老周吓得魂飞魄散,再次踩下油门,吉普车像是离弦的箭一样,疯狂地往前冲。他不敢再看后视镜,也不敢再想刚才的场景,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回到林场,快点离开这片鬼地方。

回到林场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刘磊正守在电台旁打盹,看到老周的车冲进来,吓了一跳。“周哥,你咋了?脸色这么难看?”老周推开车门,踉跄着走下来,刚站稳就“噗通”一声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老周大病了一场,在宿舍躺了半个月。高烧不退,嘴里不停地喊着“没脸”“白衣服”,林场的医生来看过,说是受了惊吓,开了些安神的药,让他好好休息。期间,小李和刘磊来看过他几次,跟他说,那天他把车开回来后,他们去哑巴沟找过那个跑运输的司机的车,车找到了,可车里空无一人,只有一副女人的白手套,放在副驾驶座上,手套上沾着冰霜,和老周后座的头发一样,带着淡淡的土腥味。

老周病好后,像变了个人似的,话少了很多,也不再像以前那样不信邪了。他依旧每天巡山,可路过哑巴沟的时候,总是绕着走,而且再也不敢夜里巡山了。林场的领导知道他受了惊吓,也特意给他调整了巡山时间,让他只负责白天的路线。

可事情并没有就这么结束。一个月后的一天,老周白天巡山,路过离哑巴沟不远的地方,远远地就看到路边站着一个白影。他心里一惊,赶紧停下车子,用望远镜一看——是那个白衣女子,依旧穿着那件白色的连衣裙,低着头,站在路边。老周吓得赶紧开车跑了,回到林场后,脸色苍白,半天说不出话来。

从那以后,老周每次巡山,只要路过那片区域,总能远远地看到那个白影。有时她站在路边,像是在招手;有时她坐在路边的石头上,低着头,一动不动;有时她甚至会跟在车子后面,不远不近,就那么飘着。老周换过巡山路线,可不管他走哪条路,只要是在这片山林里,总能看到那个白影的踪迹。

有人劝老周,辞了工作,离开这片林子。可老周摇摇头,他守了三十年林子,早就把这儿当成了家。他说:“我没做错啥,她要是想害我,早就害了。或许,她就是太孤单了,想找个人说说话。”话是这么说,可每次看到那个白影,老周的心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发颤。

又到了深冬,一场大雪再次封了山。老周依旧开着他的老吉普,在白天巡山。路过那片熟悉的区域时,他习惯性地放慢了车速,朝着路边望去。那个白影果然又出现了,站在一棵松树开了过去。

车子开出去很远后,老周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白影依旧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像是和这片山林融为了一体。风雪吹过,她的白衣在风中飘动,像是一只白色的蝴蝶。老周叹了口气,拧开酒壶,抿了一口烧刀子。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却再也暖不透他那颗冰冷的心。

他知道,这个白影,会一直跟着他,跟着这片林子。只要他还在这儿守着,就永远也摆脱不了这个梦魇。或许,这就是他的宿命,是他守了三十年林子,必须付出的代价。

夕阳西下,老周的吉普车慢慢消失在林海雪原的尽头。风雪越来越大,那个白影依旧站在松树连绵的群山,像是一张巨大的嘴,要把整个世界都吞噬进去。而在这片山林里,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还有多少诡异的传说,没人知道。老周的故事,只是这片林子无数故事中的一个,还在继续,也永远不会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