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媳妇,”五叔公坐在炕沿,浑浊的眼睛扫过王婶憔悴的脸,“你实话告诉我,你家地窖里,是不是有个肚大颈粗的旧坛子,坛身上还贴着褪色的红纸?”
王婶一惊:“您怎么知道?”
五叔公长叹一声,皱纹深刻的脸在烟雾中显得格外苍老:“那是镇魂坛啊...没想到这么多年了,里面的东西还不安生。”
五叔公的讲述,揭开了四十年前的一桩往事。
那时村子更封闭,外人很少来。一个春末,村里来了个穿蓝布衫的年轻女人,说是从关内逃难来的,想在村里落脚。女人长得清秀,话不多,总低着头,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颈。
村里光棍汉王老歪收留了她,说是当保姆,实则做了夫妻。女人从不提自己的来历,有人听见她在夜里偷偷哭泣,说是想家,想回去。
“那年冬天,女人突然不见了。”五叔公吐出一口烟,眼神飘向远方,“王老歪说她回关内老家了,但没人信。有人看见最后那晚,女人和王老歪激烈争吵,说要走,要去找什么人。”
“后来呢?”王婶轻声问,心里已猜到几分。
五叔公摇头:“后来就不了了之。但奇怪的是,王老歪没过多久也暴病身亡,他家的地窖被填平了。你如今住的这房子,地基有一部分就是原来王老歪家的院子。”
王婶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那坛子...”
“那是镇魂的法子。”五叔公压低声音,“有些横死的人,怨气不散,就得用特制的坛子封住,埋在阴处,压上青砖。时间久了,怨气自会消散。但若是有人不小心挖出来,或者...”
“或者什么?”
“或者那怨灵的执念太深,时日再久也不肯安息。”五叔公看着王婶,“你梦里的那个女人,恐怕就是当年那个蓝布衫女子。她不是自愿跟王老歪的,心里有别人,想走,王老歪不放...怕是遭了毒手。”
王婶想起梦中女人反复说的“还给我”,忽然明白了什么。
“她要的,是自由?还是...”
“怕是她的尸骨,和一件对她很重要的东西。”五叔公说,“镇魂坛里封着的,不只是头发,还有她的一部分灵魂,和生前的执念。”
送走五叔公后,王婶下定决心。今晚,她要亲手打开那个坛子。
***
腊月二十三,小年夜。村里家家户户放鞭炮祭灶王,王婶却提着灯,再次下到地窖。
这一次,她带了一把锤子,一叠黄纸,和三块从村口老庙基址上取来的青砖。
地窖比往常更冷,空气凝滞,酸腐味中混入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那个老坛子静静地立在角落,坛盖边缘的黑发似乎又长了些,蜿蜒如蛇。
王婶将灯放在地上,跪在坛前,先烧了黄纸。火光跳跃中,她低声祷告:“不管你是何人,有何冤屈,今夜我助你解脱,望你此后莫再扰人间清静。”
话音刚落,坛子剧烈地晃动起来,坛盖咯咯作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坛而出。
王婶不再犹豫,举起锤子,小心地敲碎坛盖边缘的封泥。一股刺鼻的恶臭扑面而来,她忍不住干呕几声。
坛盖开启的瞬间,地窖里的温度骤降。灯光剧烈摇曳,几乎熄灭。
王婶屏住呼吸,看向坛内。坛底积着一层黑水,水中浸泡着一大团乌黑的长发。而在发丝之间,隐约可见一件小小的、闪着金属光泽的东西。
她咬牙伸手进去,黑发如活物般缠绕上她的手腕,冰冷黏腻。她强忍恶心,在坛底摸索,终于抓住了那硬物。
取出一看,是一枚已经发黑的银戒指,样式古朴,内侧刻着两个模糊的字:永结。
与此同时,坛中的黑发迅速枯萎、褪色,最终化作一滩灰烬。地窖里的阴冷气息也随之消散了几分。
那晚,王婶最后一次梦见蓝布衫女人。
这一次,女人没有背对着她,而是正面相对。面容清晰可见,是一张年轻清秀的脸,眉眼间带着淡淡的哀愁。她看着王婶,轻轻点头,嘴唇微动,无声地说了一句什么。然后,她的身影如烟雾般消散在月色中。
王婶看清了她的口型:谢谢。
第二天,王婶请来五叔公和几位村中长辈作证,将镇魂坛重新封好。坛中只余灰烬和那枚戒指,王婶将戒指用红布包好,决定日后找个地方供奉。
众人合力,在地窖最深处挖了一个深坑,将坛子放入。填土前,五叔公念了一段往生咒。
最后,王婶亲自将三块青砖压在填平的土上,按照五叔公的指示,摆成三角形——这是最稳固的封印,代表天地人三才,镇邪安魂。
说来也怪,自那以后,王婶家的酸菜再没腐败过。地窖里的异响消失了,大青也敢下地窖了。村里再没发生类似的怪事。
只有王婶知道,每当夜深人静时,她偶尔还会想起那个蓝布衫女人,和那枚刻着“永结”的戒指。她将戒指供在佛龛旁,早晚一炷香,祈愿那不幸的灵魂最终找到了归宿。
而地窖里那三块青砖,永远压着的,不仅是一个恐怖的秘密,也是一段被岁月遗忘的悲剧。王婶有时会下去看看,青砖纹丝不动,上面渐渐落满灰尘,如同那段往事,慢慢被时间掩埋。
只是每年腊月,当地窖结霜,寒气逼人时,王婶总会多烧些纸钱,洒在埋坛的地方。不管有没有用,求个心安罢了。
毕竟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谁知道还埋藏着多少类似的秘密?镇魂坛封得住怨灵,却封不住人间的是非恩怨。而那些未了的执念,或许正以各种方式,在生与死的边界上游荡,等待着被理解、被释怀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