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晨光裹着凉意,风刮在脸上像薄纱轻扫,不刺骨,却能让人缩一下脖子。胡同口的老槐树还没长新叶,枝桠光秃秃地戳在天上,把光割成碎片。
“叮铃铃——”一阵清脆的自行车铃声滚过来,是辆永久牌二八大杠,车把上挂着个布包,骑车的大叔穿着灰色中山装,脚蹬踏板的动作慢悠悠,铃声在安静的胡同里飘得远。
早点摊的煤炉早生好了火,黑铁皮炉身泛着冷光,炉口冒起青灰色的烟,裹着油条的香气往四处钻。金黄的油条在油锅里“滋滋”响,泡泡裹着油花往上冒,摊主用长筷子翻了翻,油香更浓了。
陈清清拎着洗得发白的蓝帆布包,包角有块小补丁——是路修源用部队的军绿色粗布缝的,针脚又直又密。她脚步快,帆布包贴在腿侧晃,里面的小本子硌得腿有点痒。
前方就是“军民便利店”,杨木做的招牌挂在门楣上,字是路修源用毛笔写的,红漆还没完全干透,边缘晕开一点浅红,招牌右下角刻了个指甲盖大的五角星,是他闲时用小刀刻的。
她掏出铜钥匙,钥匙链是部队的黄铜扣,挂着两把钥匙——便利店的长点,家里的短点,铜面磨得发亮,能映出淡淡的人影。钥匙插进锁孔,转了两圈,“咔嗒”一声,锁芯弹开的声音很脆。
推木门时要稍用点力,门轴没上油,“吱呀”响了一声。木门是老松木的,表面有深褐色的木纹,中间有个小磕痕,是上次搬水果罐头时不小心撞的,路修源后来用砂纸磨了磨,不硌手了。
店里飘着淡淡的煤油味,混着货架上动物饼干的甜香。收银台角落放着盏玻璃罩煤油灯,灯芯顶端还留着黑褐色的焦痕,是昨晚陈清清看账本时点的,灯座上沾了点灯油,亮晶晶的。
她走到墙角的开关旁,黑色塑料开关板边缘磨得发白,上面有个浅灰色的指印——是她平时按多了留下的。指尖按下去,开关“咔嗒”响,头顶的日光灯管先“滋滋”轻响,像蚊子叫。
接着,灯管两端闪了下昏黄的光,像快燃尽的蜡烛,没等照亮货架,又“咔”地暗了下去。店里瞬间只剩窗外透进来的晨光,落在松木货架上,把玻璃罐头的影子拉得有半米长,印在水泥地上。
陈清清踮起脚后跟,脚尖撑得有点酸,双手扶着货架边缘——指尖能摸到松木的结疤,有点扎手。她抬头看灯管,长条形的,两端蒙着黑灰,中间的灯丝断成两截,像根没力气的棉线,垂在玻璃管里。
“这才用了俩月,又坏了。”她小声嘀咕,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货架上的木纹,顺着纹路划,留下一道浅浅的白印,又很快消失了。
想找路修源,她手伸进帆布包摸了摸——里面有本蓝色封面的进货清单,还有块格子手帕,就是没有手机。1990年的胡同里,哪有这稀罕物件,连座机都少得很。
便利店角落倒有部老式拨号电话,黑色的机身,摇柄是黄铜的,上面有点绿锈,拨号盘上的数字磨得快看不清了。她走过去,手指碰到摇柄又缩回来——路修源早上六点要出操,下训还要整理装备,别耽误他。
“先开门透透气吧。”陈清清转身把木门推到最大,晨光像金色的水流涌进来,漫过货架。最上层摆着玻璃瓶装的水果罐头,橘子罐头的玻璃厚,里面的橘子瓣泡在透明糖水里,标签是红色的,印着“糖水橘子1990.3”。
中间层放着印着红牡丹的雪花膏,白色瓷盒,牡丹图案是凸印的,摸着手感不平。旁边是袋装的海鸥牌洗衣粉,蓝白袋子上印着只展翅的海鸥,
最下层堆着一摞摞笔记本,红色封面,上面印着“为人民服务”五个宋体字,旁边还有个小齿轮图案。陈清清伸手理了理,笔记本有点歪,是昨天顾客拿了又放回去弄的。
她开始整理货架,左手托着一罐橘子罐头,罐底有点凉。想摆到第二层,可晨光只照到货架一半,标签上的字是黑色的,有点模糊。手一滑,罐头“咚”地撞在旁边的饼干盒上,声音有点闷。
她赶紧扶住罐头,指尖攥得紧,罐口的凉意在掌心散开。低头一看——标签上印的是青苹果图案,原来把橘子罐头拿成了苹果罐头。她吐了吐舌头,把罐头放回原来的位置,又去拿正确的。
接着去拿薯片,纸袋装的,薄牛皮纸有点软。番茄味的袋子印着红色番茄图案,黄瓜味的是绿色黄瓜,她想拿番茄味的,手摸进去,摸到一包软乎乎的,抽出来一看——是黄瓜味的,图案还歪了点。
往货架上放时,胳膊肘不小心碰掉了两包,薯片袋“哗啦”轻响着落在地上。她弯腰去捡,膝盖“咚”地撞在货架腿上,疼得她眉头拧成小疙瘩,手撑在膝盖上揉了揉,有点红。
“这灯不亮,可真耽误事。”陈清清揉着膝盖小声说。想起昨天居委会王大妈来串门,说今天要过来买雪花膏,给刚满月的孙女用。老人家头发花白,戴个老花镜,店里暗,哪能看清雪花膏的颜色。
九点多,胡同里的人渐渐多了。背着书包上学的孩子穿着蓝色校服,蹦蹦跳跳地跑过,嘴里还哼着儿歌;买菜的大妈拎着竹篮,跟邻居聊着谁家的白菜便宜,声音热热闹闹的。
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传来,“嗒、嗒、嗒”,节奏均匀。陈清清抬头,就看见路修源走了过来。他穿着军绿色作训服,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胳膊上有个浅褐色的小疤痕——是上次训练爬铁丝网弄的。
他脸上还带着点汗,鬓角的头发湿了一小片,贴在脸颊上,是刚下训就过来的。作训服的褶皱里沾了点黄土,是操场的土,裤脚扎得整齐,踩着黑色胶鞋,步伐稳得像走正步。
路修源走进便利店,脚步顿了顿,眉头微蹙——不是皱得紧,就是轻轻拧了下。“怎么这么暗?灯坏了?”他的声音有点沙哑,是早上喊口号喊多了,却很清晰,像敲在木板上的声音。
阳光从他身后照进来,落在作训服上,把上面的尘土照得清清楚楚。他往里走了两步,阴影落在地上,挡住了一部分晨光,店里显得更暗了。
陈清清点点头,手指指向头顶的灯管,指尖有点弯:“早上按开关没亮,我看两端黑了,应该是灯丝断了。本来想跟你说,又怕你出操忙。”她说着,右手食指抠着衬衫的衣角,衣角有点皱。
路修源抬头看了眼灯管,目光扫过两端的黑灰,又走到开关旁。他伸出手,手指关节分明,指腹有层薄茧——是常年握枪、练刺杀磨出来的。指尖按在开关上,“咔嗒”响了一声,没亮;又按一下,还是没亮。
“我去仓库拿新灯管和梯子,你别碰,小心玻璃碎了割手。”他语气很肯定,没给陈清清反驳的机会。知道她怕疼,上次切菜划了个小口,还哭了半天,哪敢让她碰碎玻璃。
他转身走向便利店后面的小仓库,仓库门是深色的木门,上面挂着个老式铁锁,锁身上刻着“上海”两个字,有点锈。路修源掏出钥匙——仓库钥匙比其他钥匙大,是铁的,上面有个小缺口。
钥匙插进锁孔,转了一圈,“吱呀”一声推开仓库门。里面有点暗,左边堆着纸箱,装的是饼干和洗衣粉,右边是个旧木柜,柜门上贴着张纸条,写着“工具区”,是路修源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