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后来让你大伯知道了,”老人抹了把脸,声音依旧发颤,“你大伯气得浑身发抖,把王二柱按在院里的老槐树下,打得他哭爹喊娘,还在我面前让他发誓,再敢动我丫头一根手指头,就打断他的腿!王二柱怕你大伯,那之后倒真安分了些日子。”
“直到我丫头怀了孕,”老人的声音又沉了下去,像坠了铅,
“我还以为,有了孩子,日子总能安稳了。可没成想,你大伯突然就没了——修水渠的时候,脚下一滑,掉进河里淹死了。你大伯一走,没人管得住王二柱了,他骨子里的懒和狠又冒了出来,对着我怀孕的丫头,照样拳打脚踢……”
老人的声音哽咽了,半天没说出话,过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那孩子……刚成型,就没保住。我那苦命的丫头啊,躺在炕上,眼泪都流干了……”
王国强的心揪了一下——他听父亲提过,大伯是修水渠时出的意外,可父亲从来没提过二伯的这些事,半句都没有。
“后来,是你爸王小柱站了出来,”老人的眼泪还在流,语气里却多了些暖意,“他亲自找了王二柱,逼着他跟我丫头离了婚,还雇了车,把我丫头送回了城里我家,进门就给我跪下了,一个劲地赔不是。”
“我当时气疯了,说要找王二柱算账,要让他也尝尝被打的滋味。可那时候的王二柱,早成了脱缰的野马,谁都管不住。
你爸就跪在地上没起来,说‘叔,您要是实在气不过,就打我吧,我替二哥受着’。”
老人说着,抬手擦了擦眼睛,烟袋锅终于落在了炕沿上,发出“当”的一声轻响。院外的风还在吹,荒草沙沙作响,像是在替这没说完的旧事,轻轻叹着气。
王国强没说话,只觉得喉咙发紧——他从小就觉得父亲性子软,却没料到,父亲当年竟能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女人,弯下膝盖。
“你爸跪了我半个时辰,”老人接着说,声音低了些,“我看着他额头上的汗,还有膝盖上沾的土,心里那股火突然就泄了。
我知道,这事不怪他,可我那丫头受的罪,我怎么能不心疼?”
“后来你爸临走前,给我留了五十块钱,说让我给丫头补补身子。那时候五十块钱可不是小数目,他自己家里日子也不宽裕,却硬是挤出来了。”
老人顿了顿,看向王国强,眼神里多了些复杂的情绪,“你爸这人,跟你大伯一样,都是揣着良心过日子的人。”
王国强鼻子一酸,想起父亲临终前,还念叨着“对不住的人”,原来父亲心里,还装着这么多没说出口的事。
“那之后,我丫头就没再提过王二柱,也没再嫁,就在家里陪着我。”老人的声音渐渐平缓下来,“前几年她走了,走的时候还说,要谢谢王小柱,要是没有他,她说不定早就死在王家庄了。”
风又吹进了院子,卷起地上的落叶,绕着老人的脚边打了个转。老人拿起烟袋,终于点燃了烟丝,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的脸。
“这些旧事,我本来不想提了,”老人吸了口烟,缓缓吐出,“今天见了你,想起你爸,想起你大伯,就忍不住说了出来。你是个好孩子,以后要是有机会,多去你大伯的坟前看看,他这辈子,没享过啥福,却为王家庄做了不少事。”
王国强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眶发热——他终于知道,父亲和大伯的故事里,藏着这么多不为人知的心酸与善良。而那些被时光掩埋的旧事,也终于在这个有风的午后,有了一个迟到的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