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米兰的和解(2 / 2)

“这是沈亦臻工作室的绣娘们,她们说要是有机会,想教外国朋友绣真正的‘活纹’,不是照着画稿描,是带着自己的日子绣——比如绣旋涡时,想想家乡的河怎么转;绣折线时,记着爷爷说的山怎么长。”

钟伟把照片抽出来,对着灯光看了很久,忽然笑了,眼角的细纹里盛着释然,像结了冰的河开始融化,“我在南美有个合作多年的经销商,叫迭戈,他爷爷是印第安织毯艺人,总说‘好纹样得会呼吸,得带着人的体温,不然就是块布,不是艺术’。”

他从手机里调出段视频,是印第安老人用羽毛笔在羊皮上画的河流图,蜿蜒的线条里藏着和苗绣相似的旋涡,只是更粗犷些,像亚马逊河的急流,“迭戈跟我抱怨了好几次,说市场上的东方纹样都是假的,硬邦邦的,没有江河的软,没有山峦的韧。他们想找真正的东方纹样合作,不是那种被剪碎了的拼接品,是有根的。”

朵朵突然拽了拽他的衣角,小皮鞋在地板上踢着:“爸爸,你不是说要带朵朵看会飞的线吗?就是阿姨说的,会跟着江河走的线。让悦昕阿姨的绣娘教印第安爷爷好不好?这样线就能在南美飞了!”

钟伟蹲下来,摸了摸女儿的头,又看了看手里的苗绣披肩,像是做了个重要的决定,眉头都舒展开了。

“悦昕,”他站起身,语气格外郑重,像在立什么誓言,“我可以帮你们打通南美市场,让真正的苗绣、侗锦、藏毯走进当地的工坊,进他们的博物馆,甚至……进普通人家的客厅。但我有个条件——”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后台墙上的“江河志”系列海报,那些奔腾的纹样在灯光下仿佛真的在流淌,银线的光像浪花,“带10名手艺人去交流,不是去当老师,也不是去当学生,是去做朋友。让印第安的羽毛纹和苗绣的银线碰一碰,让亚马逊河的漩涡和澜沧江的弯儿聊一聊,看看能开出什么样的花。”

悦昕的眼睛亮了,像落进了星光,心里的欢喜像刚烧开的水,咕嘟咕嘟冒泡泡。她想起沈亦臻说的“折线是对话的角度,不是对抗的棱角”,原来最好的合作,不是一方吞并一方,是像江河交汇那样,长江带着三峡的险,亚马逊带着雨林的密,彼此带着各自的泥沙,却共同滋养出更肥沃的土地,长出更茂盛的庄稼。

“我马上去订机票!”悦昕掏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飞快地敲,差点按错了键,“让李阿婆带着她的银线谱,那上面记着三十年的针法;阿珠带着苗族的蝴蝶纹,她绣的蝴蝶翅膀会动;王阿姐……她的‘蝶桥纹’正好能跟印第安的图腾对话,都是又有蝶又有河的!”

隔壁厅突然传来雷鸣般的掌声,环球经纬的新品发布会结束了。钟伟望着那扇紧闭的门,忽然把手里的香槟放在了角落,酒液晃了晃,却没洒出来,“我已经向董事会递交了辞呈,打算在南美开家‘经纬工坊’,专门做民族纹样的交流,不搞抄袭,不做拼接,就做真东西。”

他指着披肩的木棉花,指尖轻轻点了点花瓣,“这朵花,就当是工坊的标志吧,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却根连着根。”

朵朵突然拉着悦昕的手往发布会厅跑,小皮鞋在地板上敲出轻快的响,像在打鼓:“阿姨你看,他们的模特在学你的折线舞!就是上次在视频里看的那个!”

只见T台中央,几个模特正模仿着网上走红的“折线舞”动作,手臂划出的弧度却总差着点意思,要么太僵,要么太飘,像没根的草。悦昕忽然笑了,转头对钟伟说:“你看,没有根的模仿,就像没扎进土里的花,再好看也开不长久。真正的折线舞,得想着山怎么站,水怎么流,心里有了这些,胳膊才知道往哪弯。”

钟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正好看见朵朵站在台下,举着银线凤凰布偶,小小的身子跟着音乐扭动,翅膀划出的折线角度,竟比模特们标准得多,带着股自然的灵动,像真的有只凤凰在她臂弯里飞。阳光透过天窗照进来,给小姑娘的身影镀上了层金边,像个守护纹样的小使者,认真得可爱。

“走吧,”悦昕拉起钟伟的胳膊,披肩的流苏在两人之间轻轻扫过,像在丈量和解的距离,“去跟他们打个招呼,告诉他们,真正的东方纹样,不是抄来的死结,是能跟着江河走、带着人心跳的活线,能绣在披肩上,也能长在土地里,能飞到南美,也能守着家乡。”

两人并肩往外走,后台的灯光在他们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像两条慢慢靠近的河。钟伟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塞给他的手册,泛黄的纸页上写着“生意的尽头是人心”,此刻握着披肩的手心传来的温度,让他终于明白,所谓的输赢,从来不是谁抢占了市场,谁卖出了更多货,是谁守住了初心,让那些带着体温的纹样,能跨越山海,在不同的土地上,开出同样温暖的花,结出同样饱满的果。

米兰的夕阳正把时装周的玻璃幕墙染成蜜糖色,像块巨大的融化的麦芽糖,甜得晃眼。悦昕掏出手机给张芳芳发了张照片:钟伟和朵朵站在“江河志”系列展架前,朵朵举着银线凤凰,围巾与展架上的披肩形成完美的呼应,像条跨越时空的银线,一头连着过去的误会,一头系着将来的约定。

她在照片下写:“妈,江河汇流处,长出了新的岸。”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远处传来阿珠的视频请求,屏幕里,苏州绣房的姐妹们正举着新绣的“经纬和鸣图”欢呼,图上,苗绣的蝴蝶停在印第安的羽毛纹上,澜沧江的漩涡缠着亚马逊河的浪,中间是朵大大的木棉花,红得像团火。

悦昕知道,这场跨越半球的纹样对话,才刚刚开始。而那些曾经的对抗与隔阂,终将像被江河冲刷的礁石,慢慢磨去棱角,露出底下共同的底色——对美好与传承的,永恒的向往,像太阳一样,照在任何一片土地上,都能长出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