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绣娘的账本(1 / 2)

苏州的雨刚歇,沈亦臻工作室的青石板缝里就冒出了新苔。

李阿婆正坐在石榴树下绣银线,银针在靛蓝布上翻飞,织出半只展翅的蝴蝶——这是她新创的“蝶桥纹”,翅膀上的折线角度,和启轩设计的桥墩分毫不差。

“阿婆,有位‘环球经纬’的先生找您。”学徒小林的声音带着点怯,身后跟着个穿西装的男人,公文包在晨露里泛着冷光。

男人递过份合同,封面上印着烫金的logo:“李阿婆,我们知道您是苗族银绣的传人。只要您带着‘折线纹’和‘蝶桥纹’的纹样来我们公司,月薪五万,还送苏州的房子。”

他用手指点着合同里的条款,“这些纹样到了我们手里,能成国际大牌,比在这小工作室里有前途。”

李阿婆的老花镜滑到鼻尖,她没看合同,反而从布包里掏出个蓝布封面的本子。

本子的纸页已经发脆,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记着账:“3月5日,绣‘折线纹’围巾三条,工钱300元,买糯米两斤”“5月12日,教阿珠银线锁边,沈老师说‘手艺传下去才值钱’”。

“你看这账本。”老人的手指划过“沈老师”三个字,银镯子在阳光下晃出细碎的光,“去年我不会写自己的名字,是小沈老师一笔一划教的;我绣的纹样被人仿冒,是悦昕姑娘带着律师来维权。他们说‘阿婆,这手艺是咱的根,得攥在自己手里’。”

她突然抓起合同,“刺啦”一声撕成两半,纸屑飘落在石榴树下,像被风吹散的蝶翅:“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你们给的钱再多,买不走我手里的针,更买不走这账本里记的日子。”

男人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刚要发作,却见王阿姐、阿珠等十几个绣娘都围了过来,手里要么攥着绣绷,要么捏着自己的账本。

王阿姐举着本厚厚的册子,里面贴满了沈亦臻给她们拍的工作照:“我们每个人的纹样都记在这儿,哪针是阿婆教的,哪线是悦昕改的,清清楚楚。想偷?先问问我们手里的针答应不!”

消息传到悦昕耳朵里时,她正在给博物馆的“声音展柜”录绣娘的笑声。

挂了电话,她抓起绘图笔就在电脑上画起来,屏幕上很快跳出一串代码,“给每个纹样上‘数字身份证’,绣娘的名字、创作日期、针法特点全存进去,扫码就能查,谁也偷不走。”

沈亦臻看着她眼里的红血丝,把刚泡好的碧螺春推过去:“别急,我让技术部的人来帮忙。”

“不能等。”悦昕的笔尖在屏幕上敲得飞快,“李阿婆撕合同的时候,心里肯定在发抖——她们守的不只是手艺,是咱工作室的脸面。我要让她们知道,不仅能守住针脚,还能堂堂正正拿着自己的作品说‘这是我的’。”

那天夜里,工作室的灯亮到后半夜。绣娘们都没走,围着电脑看悦昕演示系统:阿珠的苗族蝴蝶纹扫出来,屏幕上跳出她奶奶传下来的老绣片照片;王阿姐的“折线银绣”一点,就显示“灵感源自岑港大桥,2003年3月创作”。

李阿婆摸着屏幕上自己的名字,忽然抹起了眼泪,“活了七十岁,头回觉得手里的针,比金镯子还硬气。”

第二天一早,李阿婆把自己的拒信工工整整地抄在红纸上,贴在工作室的门楣上。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十几个字,用银线绣了边,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王阿姐也贴了自己的信,末尾加了句,“我的纹样里有我儿子的奶粉钱,谁也别想动”。阿珠的信最特别,画了只吐丝的蚕,旁边写着“手艺像蚕丝,缠在一起才结实”。

沈亦臻站在贴满拒信的墙前,忽然对小林说:“你看这些字,比任何防火墙都管用。”墙根下,李阿婆新种的凤仙花开得正艳,花瓣的颜色,像极了她们绣线里最鲜亮的那抹红。

中午吃饭时,张芳芳发来视频,屏幕里她正举着柳加林的老施工日记:“你们看,你爸当年记‘桥墩钢筋要像纳鞋底,针脚匀才结实’,现在你们的账本,就是新时代的‘施工日记’。”

她忽然笑了,“环球经纬要是再来,就给他们看这些账本——这里面记的不是钱,是咱中国人的骨气。”

李阿婆把手机举得高高的,让张芳芳看墙上的拒信:“放心吧张总,咱绣娘的针,能绣出花,也能扎破那些歪心思。”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绣娘们的账本上。李阿婆的蓝布本里夹着片干花,是去年沈亦臻给她戴的;王阿姐的册子最后贴了张儿子的奖状,说“要让娃知道妈是个有骨气的手艺人”。

阿珠的新账本上,第一页就画着个小小的股权证,旁边写着“股东阿珠,要绣出最好的纹样”。

沈亦臻看着这些账本在阳光下泛出的光泽,忽然明白,所说的传承,从来不是把老物件锁进柜子,是让李阿婆这样的老人敢说“不”,让阿珠这样的年轻人能挺直腰杆,让每根银线、每个针脚,都带着主人的温度和骨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