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话:“别觉得老东西没用,它们只是在等个能看懂的人。就像我那未织完的锦,说不定哪天就有人接着织下去。”
夜里,悦昕在工作室加班,给新做的军装内衬绣标识。她特意用了外婆笔记里提过的“盘金绣”,金线在宋锦上游走,像给老想法描了道新边。
手机“叮咚”响了,是启轩发来的照片:澜沧江大桥的模型上,占芭花护舷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旁边摆着柳加林当年的铅笔草图,新旧两张图的花形,竟像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是新图的花瓣更舒展,像终于敢在风里开得尽兴。
悦昕笑着回复:“外婆说的没错,好想法从来不会真的过时。就像您的花,我外婆的锦,都在等我们添最后几针呢。”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窗外的月光正好落在她手里的绣绷上,宋锦的纹路在光影里起伏,像条连接着过去与现在的河,静静流淌,带着那些未竟的念想,往更远的地方去。
柳加林看着图纸上启轩添上的名字,笔尖的墨迹还没干透,像颗刚落土的种子。
他忽然想起当年在澜沧江边蹲了半个月,用铅笔在速写本上画满占芭花的样子——那时总觉得这想法太荒唐,江风把纸吹得哗哗响,他就用石头压住本子,一笔一划描花瓣的弧度,总怕漏了哪个角度会影响防撞效果。
“爸,您看这处护舷的衔接点,”启轩指着模型上花瓣与桥墩的接口,“用了您当年记的‘30度倾斜角’,只是加了个缓冲层,就像给花茎裹了层软布,既不硌着桥身,又能把冲击力卸得更匀。”
他边说边调出模拟动画,虚拟的漂流木撞上护舷,顺着花瓣曲线滑开时,缓冲层像呼吸般轻轻起伏,模型上的应力指示灯始终亮着绿色。
柳加林伸手摸了摸模型上的花瓣,指尖触到3d打印的纹路,粗糙感竟和当年他用铅笔描出的笔触有几分像。
“当年我总怕这花形撑不住,夜里躺在工棚的木板床上,满脑子都是漂流木撞碎桥墩的声音。”他笑了笑,眼角的皱纹里盛着释然,“现在看,不是花形不结实,是我那会儿没本事给它搭个能站稳的架子。”
张芳芳端来刚温好的茶,杯子上印着朵小小的木槿花,是她母亲当年在瓷厂做学徒时画的。
“哪有一开始就完美的想法?”她把茶放在图纸旁,水汽氤氲了占芭花的轮廓,“就像我妈织锦,总说‘头遍线松了拆,二遍花歪了改,三遍才能见真模样’。您这占芭花护舷,不就是等了这么多年,刚好碰上启轩手里的新工具,才终于织成完整的样子?”
悦昕抱着块新裁的宋锦走进来,上面用金线绣着简化的占芭花,针脚比外婆笔记里画的细密了三倍。
“军需处刚才来电话,说战士们试穿了新内衬,说比去年的羊毛衫还暖,还轻便。”她把锦布铺在模型旁,“您看这花形,我照着外婆绣的改小了些,刚好能绣在袖口,既不碍事,又像带着个小记号。”
柳加林拿起那块锦布,指尖抚过金线绣的花瓣,忽然想起老伴儿当年总说他“抱着个破草图当宝贝”。那时她总劝他:“想不出来就先放下,说不定哪天孩子辈就有办法了。”
他当时只当是安慰话,没想到真有这么一天——儿子的建模软件把他当年算不清的应力值算得明明白白,孙女的针线把他画在纸上的花绣进了军装里,那些卡在时光里的遗憾,像被温水泡开的茶叶,终于舒展成该有的样子。
夜里,启轩把完善好的图纸发给设计院,附件里特意加了张柳加林当年的速写本照片。
邮件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响起时,他瞥见父亲坐在客厅的老藤椅上,手里还捏着那本蓝布笔记本,借着台灯光翻看,每翻一页就轻轻“嗯”一声,像在跟当年那个蹲在江边画花的自己对话。
窗外的月光漫进屋里,落在图纸上的占芭花护舷上,又爬上柳加林的银丝,像是时光特意停了停,好让这跨越了几十年的念想,能在这一刻稳稳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