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涛担.锦锋(2 / 2)

看着父亲疲惫的侧脸,启轩忽然想起当年父亲带他去岑港大桥的场景。那时的柳加林总能把他架在肩头,说“儿子你看,这桥能站五十年”,如今那双手却连握紧图纸都有些吃力。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对赵队长说:“按钢绞线直径20毫米、张拉应力1800兆帕准备,每两米设一个锚固点,我现在画布置图。”

雨停后的江面腾起薄雾,工人们踩着泥泞搬运钢材,钢绞线在晨光中泛着冷光。

启轩蹲在承台边标注锚固点位置,笔尖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划出清晰的线条,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周院士派来的博士生,带着便携式应力检测仪。

“柳工,这是最新的声波检测仪,能穿透三米深的混凝土。”博士生递过设备,“周老师说,重点查裂缝延伸方向,别放过任何细微的回声异常。”

启轩接过仪器,探头贴上承台表面时,冰凉的触感让他清醒了几分。声波图像在屏幕上缓缓展开,像幅模糊的水墨画,裂缝深处的回声虽然微弱,却没有出现断裂信号。

“还好,只是表层损伤。”他松了口气,指挥工人固定钢绞线的一端,“张拉时慢着点,每加50千牛就停一次,看监测数据变化。”

钢绞线在液压千斤顶的作用下缓缓绷紧,发出细微的“嗡鸣”。启轩盯着压力表的指针,忽然想起悦昕说过的“宋锦的经线张力”——原来无论是钢绞线还是丝线,要想绷得稳、撑得久,都得在“力”与“度”之间找平衡。

巴黎的宋锦工坊里,苏老先生正坐在织锦机前,手把手教法国学徒挑经杆的用法。那学徒是苏菲推荐的,手指灵活却总掌握不好力度,挑经时要么把经线扯得太紧,要么让纬线松松垮垮。

“织锦和做人一样,得有弹性。”老先生用生硬的法语说,指节敲了敲织锦机上的“江浪纹”,“你看这浪头,高的地方要收力,低的地方要蓄力,不然织出来是死的。”

悦昕在一旁翻译,忽然接到张芳芳的电话。母亲的声音带着笑意,“丫头,刚收到昌赣大桥的消息,启轩用钢绞线固定承台的法子,连设计院总工程师都夸‘后生可畏’。”

“我就知道我哥能行。”悦昕望着窗外飘落的梧桐叶,忽然想起小时候启轩总把她织坏的宋锦边角料攒起来,说要“给桥当补丁”,如今竟真的用“线”稳住了一座桥。

挂了电话,苏菲拿着份订单走进来,眼里闪着兴奋的光,“柳,意大利奢侈品集团想订我们的宋锦面料做高定礼服,量很大,但要求两个月交货。”

悦昕皱了皱眉,“两个月太仓促了,手工织锦一天最多能织半米,这么大的量……”

“可以加开数码提花生产线,”苏老先生忽然开口,“机器织基础纹路,人工补‘星点’和‘江浪’的细节,既保质量又赶工期。”他看着悦昕惊讶的表情,笑了,“守旧不是守死,当年宫里织龙袍,不也得几十人分工合作?”

悦昕恍然大悟。她立刻联系上海实验室,让他们把数码提花机的参数调整到与手工织锦匹配,又从苏州调了十位老师傅来巴黎,负责修补关键纹样。

当第一匹半机半手织的宋锦面料下线时,她摸着上面既有机器的精准、又有手工温度的纹路,忽然明白所谓“传承”,从不是固守一种方式——就像启轩用钢绞线加固承台,她用机器辅助织锦,本质上都是为了让珍视的东西,站得更稳、走得更远。

昌赣大桥的超声波检测结果出来时,启轩正在给周院士发邮件。报告显示承台内部结构完好,应力值已回落至安全范围,临时支撑的钢绞线张力稳定。

柳加林拿着报告,手指在“施工负责人:柳启轩”的签名上摩挲良久,忽然说:“下周的工程例会,你去替我汇报。”

启轩愣了一下,“爸,还是您去更合适……”

“你去吧,也好多缎练锻练。”柳加林望着江面上驶过的货轮,声音里带着释然,“当年我修岑港大桥,你爷爷总在旁边盯着,说‘慢点开,稳当些’,现在轮到我跟你说这话了。”他从包里掏出个磨得发亮的铁盒,里面是枚生锈的钢钉,“这是岑港大桥的第一根桥钉,现在给你。”

启轩接过钢钉,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到心底。他忽然想起悦昕寄来的宋锦小样,金线里裹着的细钢丝,和这枚钢钉竟有几分相似——原来父母留给他们的,从来不是现成的路,而是走过风雨后,攥在手里的那份踏实。

傍晚的视频电话里,悦昕举着意大利集团的订单,兴奋地说:“哥,我们的宋锦要走进米兰时装周了!我把你给的钢钉纹样织在礼服内衬上,就当是咱俩的‘联名款’。”

启轩笑着晃了晃手里的铁盒,“那我把你的宋锦小样嵌在大桥的纪念牌里,等通车那天,让所有人都知道,这桥的骨头里,藏着锦绣的魂。”

江风吹过钢栈桥,带着水汽的清凉;巴黎的晚风拂过展厅,裹着丝线的温柔。两个年轻的身影,在不同的坐标里,守着各自的阵地,却又在无形的牵绊中,把“传承”两个字,写得愈发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