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赣高铁跨江大桥的承台浇筑刚完成三天,赣江就迎来了一场百年不遇的洪峰。浑浊的江水裹挟着泥沙与浮木,疯狂撞击着临时钢栈桥,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启轩站在岸边的监测室里,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承台沉降数据,指尖因用力而掐进掌心——凌晨三点,数据突然出现0.8毫米的异常波动,远超安全阈值。
“柳工,承台西侧出现裂缝了!”赵队长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带着明显的颤抖,“江水已经漫过临时围堰,再这么冲下去,怕是要塌!”
启轩抓起安全帽就往外冲,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了他的工装。江风像无数只手,撕扯着他的衣服,脚下的泥地湿滑难行,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当他终于跑到承台边,只见西侧的混凝土表面裂开了一道两指宽的缝,江水正从缝里汩汩冒出,像条贪婪的蛇。
“快!把备用的钢纤维混凝土调过来!”启轩对着对讲机嘶吼,声音被风雨撕碎,“再派两组人,用速凝水泥先堵住漏点!”
工人们扛着材料冒雨赶来,雨衣下的肩膀被压得通红。启轩跳上临时搭建的操作平台,亲手握着振捣棒往裂缝里灌注混凝土,冰冷的江水溅在他脸上,混着汗水流进嘴里,又苦又涩。
他忽然想起父亲柳加林曾说过,“建桥的人,脚下得踩着实地,心里得装着江河。”此刻他才懂,所谓“装着江河”,是明知危险,也要站在最险处的勇气。
凌晨五点,雨势渐歇,裂缝终于被堵住。启轩瘫坐在泥地里,看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忽然收到妹妹悦昕发来的消息,是张照片——巴黎展厅里,她设计的宋锦披肩被模特披在肩头,银丝绣的江浪纹在灯光下流转,像极了此刻退去的洪峰。
而此刻,巴黎的宋锦特展正迎来高潮。悦昕站在展台旁,看着围在“江浪纹”披肩前的媒体记者,指尖轻轻拂过面料上凸起的丝线。
三天前,当她发现市场上出现仿冒的“新宋锦”披肩时,没有急着追责,反而带着苏老先生的弟子,在展厅里架起织机,现场演示“通经断纬”的技法。
“这根金线要从三十根经线底下穿过,每毫米要绕三个圈,仿品做得到吗?”悦昕手持竹刀,将金线缠在纬管上,动作行云流水。镜头纷纷对准她的手,闪光灯亮成一片。
她忽然抬头笑了,“真正的宋锦,不是图案,是指尖的功夫。就像建桥,少一分力会塌,多一分会断。”
台下响起掌声,其中一个金发记者举着话筒问:“柳小姐,您觉得传统手艺该守旧还是创新?”
悦昕看向屏幕上刚收到的启轩的消息——“裂缝堵上了”,嘴角弯起:“守得住根,才能开得出新花。您看这江浪纹,千年前的织法,今天依然能惊艳巴黎,这就是答案。”
傍晚,启轩终于拨通悦昕的视频电话。屏幕里,妹妹身后是璀璨的展厅灯光,自己身后是还在滴水的钢栈桥,背景音一个是悠扬的小提琴,一个是江水退潮的哗啦声。
“哥,你的桥没事了?”悦昕的声音带着笑意。
“嗯,你呢?仿品的事解决了?”启轩抹了把脸上的水珠。
“解决了,”悦昕晃了晃手里的证书,“刚拿到欧盟的地理标志认证,以后‘新宋锦’只有我们家有。”她忽然举起块宋锦小样,“你看这纹路,我加了点桥梁的弧线,像不像你们承台的钢筋?”
启轩看着那交错的金线,忽然笑了。原来所谓传承,从不是孤军奋战。就像江水里的桥基牵着巴黎展厅的丝线,他守着的江河,她捧着的锦绣,终究在同一片天地里,开出了各自的花。
雨彻底停了,夕阳把江面染成金红色。启轩站起身,望着重新稳固的承台,远处传来火车驶过的鸣笛声,像是在为这场无声的约定,奏响序曲。
……
“裂缝虽然堵住了,但内部应力可能还在变化。”启轩盯着监测屏上缓慢回落的数据,对刚赶到的柳加林说,“我想在承台周围加设临时支撑,用钢绞线张拉固定,再做一次超声波检测。”
柳加林的脸色有些苍白,眼底泛着血丝——他凌晨接到消息就从南昌赶过来,一路冒雨开车,此刻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听你的,”他拍了拍启轩的肩膀,指尖却有些发颤,“周院士刚发来了新的应力计算模型,你结合现场数据调整方案。”
话音未落,柳加林忽然捂着胸口闷咳起来,冷汗瞬间浸湿了鬓角。启轩心里一紧,连忙扶他坐下:“爸,您是不是又没按时吃药?”
“老毛病了,不碍事。”柳加林摆了摆手,却被启轩强行按在折叠椅上,“你去指挥工人搭支撑,这里有我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