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伯愣住了,他盯着白佑明看了许久,眼眶慢慢红了。他放下水杯,站起身:“这才像个公安局长说的话。我等着你的消息。”
送走周伯,周围的同事对这件事议论纷纷。有人说,白佑明这是作秀,换了好几任局长都没破的案子,他一个新来的,也未必能有什么办法;还有人说,白佑明不该把话说得这么满,到时候破不了案,不好收场。
当天下午,有报社、电视台的记者来采访,一位女主持人直接问道:“白局,很多公安局长在承诺破案时,都会说‘破不了案就不当局长’,而您只说‘负荆请罪’,请问您是底气不足,还是给自己留后路?”
白佑明坦然回答:“我的话可能不够铿锵有力,让你们觉得不过瘾,但我是这么想的:干部任免是组织上的事,不是我能决定的。而负荆请罪,公开向被害人亲属道歉,是我能做到,也应该做到的。我不能为了取悦大家,就说些不切实际的大话、假话,糊弄老百姓。”
当天晚上,白佑明谢绝了局里为他准备的接风宴,召开了履新后的第一次党委会。会议的议题只有一个,重新启动“4?17”命案的侦破工作。
会议室里,气氛严肃。参与过案件侦破的老民警们都沉默不语,这些年来,关于这个案子的会议开了无数次,线索查了无数条,可每次都是不了了之,大家心里都有些泄气。
最先发言的是局党委副书记刘武成,他分管刑侦工作,2002年接任刑侦大队长时,“4?17”命案已经发生8年,并且升格为公安部督办大案。这些年来,他调阅了所有的侦查记录、询问笔录和侦查报告,请教了历任办案民警,走访了大量知情人,还多次带队去广东、贵州等地调查,可始终没有突破性进展。
“这些年来,我们围绕黎旭雄的社会关系,排查了他的亲友、狱友、老乡,跑遍了十几个省份,可黎旭雄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刘武成叹了口气,“但我始终相信,他肯定还活着,只要他活着,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白佑明认真听着,时不时点头。等刘武成说完,他开口道:“‘4?17’命案是上林县公安的一块心病,也是被害人亲属心中的痛。不管过去有多难,我们都不能放弃。从今天起,‘4?17’命案专案组重新组建,我任组长,刘武成副书记和刑侦大队长凌长胜任副组长,全局警力优先保障案件侦破,经费、装备全力支持!”
他顿了顿,继续说:“过去的侦查思路可能有局限,我们要换个角度,重新梳理线索,加大网上追逃力度,向社会公布案情,公开悬赏通缉,拓宽信息来源。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们就不能放过!”
新的专案组迅速投入工作,情报网络高速运转起来。一个月后,大量线索汇总到专案组,一共147条。这些线索波及广东、北京、浙江、福建、贵州、重庆、云南等17个省市,时间跨度从1994年到2010年,涉及上百人。
可仔细梳理后发现,这些线索的质量并不高,大部分都是“听说”“据传”“可能”之类的模糊信息,没有实际的核查价值。专案组的三位领导筛选掉了近一半线索,留下80条,但即便如此,要逐一核实,也需要大量的人力和时间。
“不能盲目核查,我们得请专家来帮忙。”白佑明决定,召开第二次专案组会议,邀请退休的老刑警、公安厅和市公安局的刑侦专家一起参与,对线索进行去伪存真。
经过专家们的分析论证,80条线索又筛掉了80%,最终留下16条有价值的线索。其中一条线索,引起了专案组的高度关注。
白围镇附近有个秦排乡,村干部秦某反映,他的表弟韦某过去在广东打工时,和黎旭雄关系很好。2000年,韦某全家迁往广东南海定居,2009年清明节回乡祭祖时,无意中提到,2004年在南海见过黎旭雄。
“1999年在逃人员上网登记时,我们就把广东列为主要追捕方向,2002年案件升格为部督案,逃跑方向还是填的广东。”凌长胜说,“这条线索很重要,韦某和黎旭雄认识,他的说法可信度很高。”
2010年10月1号,国庆黄金周的第一天,凌长胜带领三名刑警,驾驶着局里配备的三菱越野车,赶赴广东南海。和16年前借车办案相比,如今的办案条件已经好了太多,但大家的心情一样沉重,都希望这次能有突破性进展。
当天下午2点,凌长胜等人抵达南海市,顺利找到了韦某。可没想到,韦某一见到民警,就矢口否认见过黎旭雄,甚至不承认跟表哥秦某提过这件事。
“韦某,你眼神躲闪,明显心里有鬼。”凌长胜开门见山,“我们千里迢迢来找你,不是听你说瞎话的。我提醒你,黎旭雄早晚都会落网,公民有协助公安机关办案的义务,知情不报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韦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沉默了许久,终于说出了实情。
2004年9月中旬的一天,韦某到南海市客运中心坐车去广州,在停车场突然看到了黎旭雄。当时他吓了一跳,知道黎旭雄是全国通缉的逃犯,想装作不认识躲开,可黎旭雄已经认出了他,主动走上前来打招呼。
“韦某,好久不见,最近怎么样?”黎旭雄的语气很平静,但眼神里带着一丝威胁。
韦某吓得浑身发抖,敷衍了几句就想走,可黎旭雄追了上来,压低声音说:“我的事情你应该知道,冤有头债有主,我的脾气你也清楚,你掂量着办。”
韦某从小就认识黎旭雄,知道他性格偏执,锱铢必较,而且力大如牛,还练过拳脚,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无奈之下,韦某只能答应:“二哥,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之后,两人就分开了,再也没有见过面。
“他当时是从哪来的?”凌长胜追问。
“我记得他是从一辆广西靖西到广东南海的直达快巴上下来的。”韦某回忆道。
这个信息让凌长胜眼前一亮。他突然想起,10天前去柳州市鹿寨县劳改农场外调时,查到黎旭雄服刑期间,有个狱友姓吴,是靖西县龙邦镇人。
“黎旭雄很可能去靖西投靠这个狱友了!”凌长胜当即决定,“不回上林了,直接去靖西!”
当天晚上8点10分,凌长胜等人离开南海,当时正赶上下大雨,路面湿滑难行,但他们没有丝毫犹豫,一路疾驰,朝着靖西县赶去。
“凌队,黎旭雄会在靖西等我们吗?”路上,有队员忍不住问道,“这么大的雨,万一出点意外怎么办?”
“我们已经错过太多机会了,不能再等了!”凌长胜坚定地说,“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们也要去试一试!”
经过一夜的奔波,第二天早上6点,凌长胜等人抵达靖西县城。可一打听才知道,离龙邦镇还有80多公里,而且都是乡村公路,大雨导致多处塌方,交通中断,县政府正在组织抢修。
“不管怎么样,我们必须尽快赶到龙邦镇!”凌长胜说。
他们跟着抢修队伍,小心翼翼地前行,原本几十公里的路,竟然走了8个多小时,直到下午3点半才抵达龙邦镇。
在龙邦派出所的帮助下,他们很快找到了那位吴姓狱友的家。可接待他们的副所长却带来了一个坏消息:“你们要找的吴某,两年前就去世了,坐小四轮车去县城进货,半路翻车,当场就没了。”
凌长胜等人心里一沉,但还是没有放弃,问道:“他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他老婆和孩子还在,他老婆是越南人,叫农氏。”副所长说。
当天晚上,凌长胜等人见到了农氏。农氏虽然是越南人,但在中国生活了几十年,广西方言说的很流利,普通话也能交流。凌长胜拿出黎旭雄的照片,问道:“你见过这个人吗?他叫黎旭雄,是你丈夫的狱友,后背有点驼背。”
“驼背?”农氏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突然说,“这不是熊叔吗?对,他叫黎旭雄,我们小辈都叫他熊叔!”
农氏回忆说,2004年5月份的一天,黎旭雄突然来到龙邦镇,找到吴某,说家里遭了灾,日子过不下去了,想到边境找点生计。吴某念及狱友之情,就帮他在镇上租了一间临街的门面房,黎旭雄开了一家理发店,还修钟表、修家电,平时吃住都在店里。
“熊叔的手艺很好,人也和气,收费公道,有时候顾客手头紧,他还免费服务,街坊邻居都很喜欢他。”农氏说,“我还跟他开玩笑,说回越南娘家的时候,给他介绍个越南媳妇。可没想到,他待了不到4个月,就不辞而别了,连招呼都没打。”
“他是什么时候走的?”凌长胜追问。
“具体日子我记不清了,反正离中秋节没几天了。”农氏说。
这个时间,和韦某在南海见到黎旭雄的时间刚好吻合,说明黎旭雄确实是从靖西去了南海。可新的疑问又出现了:黎旭雄是从哪来到靖西的?为什么在龙邦镇已经站稳脚跟,又突然离开?离开南海之后,他又去了哪里?
农氏的一句话,给了凌长胜新的启发:“我发现熊叔能听懂越南话,还能说几句,我怀疑他去过越南,或者跟黎族、京族人长期相处过。他自己说他是黎族人。”
龙邦派出所的副所长也补充道:“2004年10月,第一届中国东盟博览会在南宁召开,当时自治区要求各地严打,做好安保工作,我们靖西县从9月上旬就开始了为期一个月的严打行动。黎旭雄肯定是心里有鬼,怕被查出来,才匆匆跑了。”
从靖西回来后,凌长胜写了一份一万多字的调查报告。在报告中,他提出了一个颠覆性的观点:黎旭雄的落脚点不是广东,而是靠近中越边境的黎族、京族聚居地。
凌长胜解释说,他请教过广西民族大学的语言学教授,得知东南亚一些国家的语言,比如越南语、泰语,和广西的壮语同属汉藏语系,有很多相通之处,壮族人学习这些语言有天然优势。黎旭雄虽然来自不把壮语作为主流语言的白围镇,但他语言模仿能力极强,在北京打工不到两年,就能说一口地道的北京腔;在佛山待了不到一年,粤语就说得几乎以假乱真。
“农氏说他能听懂越南话,说明他之前很可能在越南语通行的地区长期停留过。”凌长胜在报告中写道,“龙邦镇地处中越边境,语言环境和他之前潜伏的地方相近,所以他选择在那里落脚。严打行动让他感到危险,于是逃往南海,结果遇到了韦某,只能再次逃离。他离开南海后,大概率会回到之前潜伏的地方,也就是靠近中越边境的黎族、京族聚居地。”
根据这个推断,凌长胜绘制了一张黎旭雄的潜逃路线图:1994年4月17号凌晨作案后,徒步经秦排乡逃跑,当天中午抵达来宾县,下午搭乘班车到宜城大唐镇;4月19号上午沿323国道折向西北,下午到河池宜州市,在客运中心附近打电话给佛山的朋友;4月20号凌晨乘坐火车前往贵阳,在贵阳停留两天后离开;之后的十年踪迹不明,2004年5月出现在靖西龙邦镇,9月中旬前往广东南海,之后再次失踪。
这份调查报告,为后续的追捕工作指明了方向。
清网行动:云南误抓,柳暗花明
2011年,全国公安机关开展了新中国成立以来规模最大、持续时间最长的“清网行动”,上林县公安局把追捕黎旭雄作为重中之重的任务,再次加大了排查力度。
8月20号,专案组接到了一个来自云南文山壮族苗族自治州麻栗坡县的举报电话。举报人是麻栗镇的一名小学老师,名叫陆远。他说,自己在互联网上看到了广西公安机关发布的追逃信息,发现网上通缉的黎旭雄,和他们镇上一个理发师傅长得很像。
“那个理发师傅是驼背,短眉毛、小眼睛、国字脸,身高大概一米六五,年纪看起来50岁左右。”陆远说,“他是个哑巴,不能说话,但能听懂当地的壮语。十几年前流浪到麻栗坡,一开始捡垃圾为生,后来摆摊理发,还倒插门娶了一个下肢残疾的妇女,生了一儿一女。”
这个举报信息,让专案组兴奋不已。麻栗坡地处中越边境,离靖西、那坡等县很近,也靠近贵州,和凌长胜在调查报告中划定的重点排查区域完全吻合。而且举报人描述的体貌特征,和黎旭雄也高度一致。
“虽然有两个疑点,举报的嫌疑人年纪比黎旭雄实际年龄小,而且是哑巴,而黎旭雄没有语言障碍,但不排除他故意装老、装哑隐藏身份的可能。”刘武成分析道,“必须立刻派人去麻栗坡核实!”
8月23号,刘武成带领几名民警,赶赴云南麻栗坡县。抵达麻栗坡时,已经是半夜,他们找了一家旅店住下,第二天一早就和举报人陆远见了面。
陆远是上林县人,两年前从师专毕业,应聘到麻栗坡当小学老师。他拿出手机里拍摄的照片,递给刘武成:“这就是那个理发师傅,我是假装记者拍风情照,才拍到的。”
刘武成看着照片,和网上通缉的黎旭雄确实有几分相似,但通缉照片是20年前的黑白照,时隔20年,人的样貌变化很大,不能仅凭照片就下定论。
“我们先去现场看看,确认一下。”刘武成决定。
陆远带着民警们来到麻栗镇农贸市场附近的一条胡同里,这里就是那个理发师傅摆摊的地方。可他们等了很久,都没见到那个理发师傅出现。
“他平时每天早上9点来摆摊,下午5点收摊,从来不会迟到。”陆远有些着急,向旁边卖冷饮的女老板打听。
女老板说:“今天确实没见到他,不过昨天有个年轻人拿着手机给他拍照,他当时就有点不对劲,脸色发白。”
刘武成心里咯噔一下:“坏了,可能打草惊蛇了!”
他们赶紧通过当地街道办,找到了那个理发师傅的家。家里只有他的妻子,看到民警,她当场就哭了:“他昨晚就跑了!他不是哑巴,他跟我说,他是从广西逃出来的,杀了人,怕公安抓到他,所以一直装哑。他还说,对不起我和孩子,让我们以后就当没有他这个人。”
刘武成立刻联系麻栗坡县公安局,请求协助抓捕。麻栗坡县公安局迅速出动警力,在边境的丛林小道里,将企图越境逃跑的嫌疑人抓获。
刘武成等人立刻赶到麻栗坡县看守所,见到了嫌疑人。可一见面,刘武成就失望了,这个人虽然外形和黎旭雄有些相似,但年纪明显更轻,而且他开口说话时,带着清晰的广西西北方言口音,和黎旭雄的口音完全不同。
经过核实,这个人确实是广西警方通缉的杀人逃犯,但不是上林县的黎旭雄,而是龙林县的黄佳。两人的犯罪性质、作案手段和出逃时间都十分接近,外形也有相似之处,才造成了这次误抓。
这次云南之行,虽然没能抓到黎旭雄,但让专案组更加坚定了之前的判断:黎旭雄很可能就在中越边境的某个角落隐藏着。
2011年12月,全国“清网行动”告一段落,上林县公安局超额完成了清网任务,但“4?17”命案依然没有突破,黎旭雄的踪迹,再次陷入了沉寂。
时间一晃,又过去了一年。2012年10月24号,白佑明正在南宁市公安局参加会议,手机震动起来,来电显示是一个熟悉的名字——阿森。
阿森是白佑明到上林县任职后,结交的一位农民朋友,长期在海南打工。白佑明知道,阿森一直记着“4?17”命案,还主动帮着留意黎旭雄的线索。
“白局长,我见着人了!在海南五指山!”电话里,阿森的语气十分激动。
白佑明立刻起身,走到会场外的洗手间,压低声音问:“你确定是黎旭雄?”
“肯定是他!”阿森说,“10月21号星期天,我们公司组织去五指山旅游,中午吃完饭我沿着河堤溜达,在一个菜市场门口看到了一个驼背的人,身形和长相都跟黎旭雄一模一样。我假装若无其事地靠近,仔细看了看,没错,就是他!他跟菜贩子讨价还价,说的是黎家土话,跟当地人没区别。”
白佑明的心跳瞬间加速,他立刻向会议主办方请假,和阿森约好在南宁的一家茶庄见面。
见到阿森后,白佑明详细询问了当时的情况。阿森说,他和黎旭雄是老乡,小时候就认识,虽然时隔18年,但黎旭雄的体貌特征变化不大,尤其是驼背的样子,他一眼就认出来了。而自己当年还是个初中生,现在已经长成了成年人,黎旭雄肯定认不出他。
“白大哥,我不是为了悬赏奖金,就是想帮你早点破案,给周伯一个交代。”阿森说。
当天下午,会议一结束,白佑明就连夜赶回上林县,召开专案组紧急会议。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大家对这个消息并没有表现出太多兴奋,这两年,类似的线索太多了,大家已经习惯了失望。
“白局,我们跑了太多地方,查了太多线索,都没结果,这次会不会又是空欢喜一场?”有民警说道。
就连周伯,也已经有些失去信心,托孙子给白佑明捎话:“算了,你们已经尽力了,我不怪你们。也许是那畜生命不该绝,我认命了。日后老天有眼,让他受到惩罚,你们记得去我坟头告诉我一声就行。”
面对大家的疑虑,刘武成和凌长胜站了出来。
“阿森的线索可信度很高。”刘武成说,“他和黎旭雄是老乡,从小认识,不会认错人。而且五指山是我们之前划定的重点排查区域,那里是黎族、苗族聚居地,位置偏僻险峻,符合黎旭雄的隐藏条件。过去我们因为条件限制,只排查了海南的几个主要城市,忽略了五指山这样的偏远山区,这次说不定能有收获。”
凌长胜也补充道:“不能因为之前的失败,就放弃任何一丝希望。我们已经错过了18年,不能再错过这次机会了!”
白佑明当即拍板:“由凌长胜挑选4名精干刑警,明天一早赶赴海南五指山,务必查清线索,抓获黎旭雄!”
天涯追凶:18年逃亡终落幕
2012年10月25号一大早,凌长胜带着4名刑警,驾驶着警车,踏上了前往海南的追捕之路。他们驱车行驶了10个小时,傍晚抵达广东徐闻县海安港,乘坐轮渡跨过琼州海峡,抵达海南海口市。休息了几个小时后,他们又马不停蹄地赶往五指山市,折腾了一宿,终于在第二天上午抵达了目的地。
五指山市位于海南岛中南部,是海南黎族苗族自治州的首府,这里群山环绕,地势险峻,南圣河穿城而过,把市区分成了河南、河北两大片。河南片集中了党政机关、学校、金融机构,治安管理相对严格;河北片紧贴五指山风景区,是旅游开发区,也是黎族、苗族聚居地,人口流动性大,治安情况相对复杂。
阿森提供的线索比较模糊,只知道见到黎旭雄的大致方位是“河边、距离酒店200米左右、菜市场”,至于具体是哪个菜市场、哪家酒店,是河南片还是河北片,都记不清了。
“五指山虽然不大,但菜市场很多,沿河而建的酒店也不少,我们得想办法缩小排查范围。”凌长胜说。
有民警提议:“阿森是跟着旅游团去的,旅游团接待的酒店肯定比菜市场少,我们可以先找旅游公司,查清阿森所在的旅游团住的酒店,再找附近的菜市场。”
这个提议得到了大家的认可。他们立刻前往位于解放路南段的一家旅游公司,可得到的消息却让他们有些泄气:五指山是旅游城市,旅游接待酒店不比菜市场少,而且阿森所在的旅游团是从海口过来的,很多酒店都承接过海口旅游团的业务。
“再难也要查!”凌长胜咬了咬牙,“我们把排查重点放在河北片的三星级以下酒店。河南片治安管理严,不利于逃犯隐藏;而三星级以下酒店,是旅游团的首选,符合阿森的描述。”
追捕小组分成两个小组,沿着南圣河两岸展开地毯式排查。他们挨家挨户询问酒店、餐馆,查看是否有旅游团接待记录,寻找距离菜市场200米左右的临河酒店。
两天时间里,他们跑遍了南圣河两岸的大小酒店、餐馆,排查了十几个菜市场,可始终没有找到符合条件的地点。就在大家有些泄气的时候,白佑明传来了新的线索:阿森回忆起,他们旅游团当天参观了海南民族博物馆和翻毛黎寨两个景点,吃饭的地方是从翻毛黎寨出来不远的一家临河餐馆,而且从博物馆到黎寨的路上,经过了一幢挂着“镇政府”牌子的办公楼。
凌长胜立刻找来五指山市区地图,很快就锁定了大致范围:从海南民族博物馆出来,跨过海榆北路,进入河北西路,往西经过冲山镇政府,拐入山庄路,就能直达翻毛黎寨。翻毛黎寨周边,有通港大酒店和五指山旅游山庄两家酒店。
可到现场一看,这两家酒店距离南圣河都比较远,不符合“临河”的条件。凌长胜没有放弃,找到五指山旅游山庄的餐饮部经理打听:“翻毛黎寨附近还有其他接待旅游团的酒店吗?”
经理以为他们是来订餐的,热情地说:“往前走500多米,有一家叫‘小河酒楼’的餐馆,也接待旅游团,就是环境和服务不如我们这儿。”
凌长胜等人立刻赶往经理所说的小河酒楼。这家酒楼规模不大,但收拾得很整洁,院子里有个小停车场,门楼上挂着“优秀旅游接待单位”的牌匾。让他们惊喜的是,酒楼后面真的有一条小河,当地人称之为“小河”,而南圣河则被叫做“大河”。
“阿森说的‘河边’,很可能就是这条小河,而不是南圣河!”凌长胜兴奋地说。
他们走进酒楼,点了几个菜,和服务员闲聊起来。果然,服务员证实,几天前确实接待过一个来自海口的旅游团,正是阿森所在的团队。
与此同时,另外两名民警沿着小河的河堤往前走,不到300米的地方,果然找到了一家小型菜市场。“这一带就这一家菜市场,没有其他的了!”民警回来报告。
目标范围终于锁定了!10月28号上午10点20分,凌长胜带着4名刑警,赶到了小河菜市场,开始布控。
根据一般规律,菜市场最繁忙的时段是上午9点到11点,下午3点到5点。阿森是下午1点见到黎旭雄的,这个时间相对反常。他们在菜市场附近隐蔽守候,一直等到下午6点半,都没有见到黎旭雄的身影。
“会不会是我们来晚了,他已经察觉到危险跑了?”有民警有些焦虑。
凌长胜沉思片刻,说:“阿森见到他是10月21号,我们28号才到,中间隔了7天,不排除他已经离开的可能。但也有可能他只是那天碰巧下午去买菜,平时还是在正常时段出现。我们不能放弃,明天继续守着,同时在菜市场周边排查。”
当天晚上,他们在小河酒楼附近找了一家小旅馆住下,谁也睡不着觉。凌长胜提议玩斗地主,表面上是消遣,实际上是借着打牌的掩护,小声讨论案情。
“阿森说黎旭雄是步行去买菜的,说明他住的地方离菜市场不远。”民警邓家民说,“我们明天可以兵分三路,一路在菜市场守株待兔,另外两路在周边500米范围内的小巷里排查,重点关注理发、补鞋、修钟表的小摊,这些都是黎旭雄的手艺,他很可能靠这些谋生。”
“这个主意好!”凌长胜赞同道。
10月30号早上,追捕小组按照计划行动:邓家民留在小河菜市场守候;凌长胜和另外一名民警一组,陈荣斌和樊光福一组,以菜市场为中心,在半径500米范围内的小巷里排查。
中午11点20分,凌长胜的对讲机突然响起,传来了陈荣斌急促的声音:“凌队!发现目标!在小河街南二胡同,樊光福正盯着他,你赶紧过来!”
凌长胜立刻赶往陈荣斌所说的地点。在一条狭窄的胡同里,一个驼背的男人正坐在一个简易的理发摊前,给一位老人刮脸。他低着头,侧面的轮廓有些模糊,但那标志性的驼背,让凌长胜一眼就认了出来。
凌长胜悄悄走上前,绕到理发摊正面。当男人抬起头的那一刻,凌长胜的心脏狂跳起来,虽然他已经白发苍苍,脸上布满了皱纹,眼角也下垂了,比通缉照片上苍老了许多,但那国字脸、小眼睛的模样,分明就是他们追查了18年的黎旭雄!
凌长胜没有立刻行动,而是若无其事地从理发摊前走过,到胡同尽头拐弯后,才对赶来的民警说:“就是他!陈荣斌、樊光福,你们继续盯着,别让他跑了,想办法拍一张正面照,传给白局确认;我和邓家民去冲山派出所,核实他的身份信息!”
20分钟后,凌长胜和邓家民赶到冲山派出所。管片民警一听他们要查小河街南二胡同开理发店的“熊叔”,立刻打开电脑,调出了相关信息:“熊学仁,男,1952年8月出生,汉族,未婚,本市常住户口,籍贯广东省佛山市,住址是冲山镇小河街南二胡同84号。”
电脑屏幕上,是一张免冠彩色照片,正是那个理发摊前的驼背男人。
“他不是熊学仁,他叫黎旭雄,是我们追查了18年的杀人逃犯!”凌长胜肯定地说,“麻烦你帮我们联系居委会的人,了解一下他的情况。”
派出所很快联系到了居委会的吉大妈。吉大妈一听说要查“熊学仁”,打开了话匣子:“熊学仁大概是1994年底、1995年初来的,当时这里还叫通什市。他那时候蓬头垢面,穿得破破烂烂,拄着拐杖沿街乞讨,看着怪可怜的。”
吉大妈回忆说,居委会收留了他,问他的来历,他说自己是广东佛山人,小时候得病落下残疾,40岁还没结婚,三年前家里失火,亲人都死了,他无依无靠,来海南投靠远房亲戚没找到,盘缠也花光了,只能乞讨为生。
“我们见他可怜,就安排他跟胡同里的孤寡老人胡伯搭伴过日子,互相有个照应。”吉大妈说,“没想到两人一见如故,熊学仁勤快,手艺又好,就用胡伯家临街的门面开了个小理发店,生意一直不错。他对胡伯也特别好,胡伯生病的时候,他端屎端尿,跟亲儿子一样。胡伯感动得不行,就认他做了干儿子,还帮他申报了户口。2004年胡伯去世,熊学仁披麻戴孝,以义子的身份继承了胡伯的房子,后来还被推荐为‘全市十大孝心人物’候选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