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6月29日的清晨,天刚蒙蒙亮,带着南方初夏特有的湿热雾气,笼罩着广东省东莞市凤岗镇的龙平公路。这条连接着镇域与外界的交通要道,此刻还没被白日的喧嚣唤醒,只有偶尔驶过的货车留下沉闷的轰鸣,很快又消散在晨雾里。
65岁的老农张伯像往常一样,背着竹筐沿着公路外侧的田埂往自家菜地走。他佝偻着身子,脚步踩在沾着露水的泥土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当走到红石桥路段时,一抹突兀的土黄色闯入了他的视线...公路排水沟旁,斜斜躺着一只圆滚滚的编织袋,袋口松垮地敞开着,边缘还沾着暗褐色的印记,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显得格外扎眼。
张伯心里一动,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那段时间,东莞正闹着一场严重的猪瘟,不少养猪户亏得血本无归,镇上也常能见到被丢弃的病死猪。之前他就听同村人说过,有做猪肉生意的商人,把卖不出去的病死猪肉偷偷扔在路边,运气好的话,捡回去处理一下还能勉强吃。“莫不是又有人扔猪肉了?”张伯心里盘算着,加快脚步走到编织袋旁。
袋子不算特别沉,他伸手提了提,却没感觉到猪肉该有的紧实感,反而软乎乎的,像是裹着一团棉花,又带着某种诡异的弹性。“这猪肉怕是烂了?”他嘟囔着,弯腰凑近袋口,伸手拨开沾着污渍的袋沿。一股混杂着血腥和腐臭的气味扑面而来,呛得他猛地皱起眉头。他借着微弱的晨光往袋里一瞅,瞬间浑身的血液都像冻住了。
那哪里是什么猪肉,分明是一截带着衣物碎片的人的躯干,暗褐色的血迹已经浸透了编织袋的内层,看得人头皮发麻。
“妈呀!”张伯惨叫一声,手脚发软地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在田埂上,竹筐摔在一旁,里面的农具散落一地。他活了大半辈子,从没见过如此恐怖的场景,心脏狂跳得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浑身止不住地发抖。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勉强从惊慌中回过神来,连滚带爬地站起身,顾不上捡农具,跌跌撞撞地朝着最近的村落跑去,嘴里不停喊着:“杀人了!出人命了!”
上午7点刚过,凤岗镇公安分局的刑警接到报警电话,几分钟后,警笛声划破晨雾,三辆警车沿着龙平公路疾驰而来。刑警们下车后迅速封锁了现场,拉起警戒带,防止无关人员靠近。带队的刑侦队长李建国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检查着编织袋,脸色越来越凝重。“确认是人体躯干,没有头颅和四肢,初步判断是杀人分尸案。”他站起身,对身边的侦查员吩咐道,“扩大搜索范围,仔细排查周围有没有其他尸块或者可疑物品。”
侦查员们分成几组,沿着公路两侧的排水沟、田埂和草丛仔细搜寻。晨雾渐渐散去,阳光穿透云层洒在地面上,那些之前被雾气掩盖的痕迹逐渐显露出来。就在距离编织袋约50米远的一片灌木丛中,一名年轻侦查员突然喊道:“李队,这里还有一具尸体!”
李建国立刻赶了过去,只见灌木丛中躺着一具全裸的女尸,身体蜷缩着,双目圆睁,脸上还残留着惊恐的神色。与之前发现的男尸躯干不同,这具女尸保存得十分完整,头颅和四肢都在,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只有颈部有一道浅浅的勒痕。
“奇怪,为什么男尸被分尸,女尸却完好无损?”一名老侦查员疑惑地说道。李建国皱着眉沉思:“两种可能,要么凶手与男性死者有深仇大恨,分尸泄愤;要么男性死者在当地有一定知名度,凶手怕被认出,所以刻意毁容分尸,而女性死者没人认识,就没必要多此一举。”
上午8点15后,案情被紧急上报到东莞市公安局。市局高度重视,立即派出法医、技术侦查员组成专案组,驱车赶往凤岗镇。法医抵达现场后,迅速对两具尸体进行初步勘验。男尸躯干上有多处锐器切割痕迹,切口整齐,判断是被锋利的刀具分尸;女尸颈部的勒痕深浅不一,初步推测为机械性窒息死亡。此外,女尸身上穿着的内衣和遗留的饰品都十分精致,款式新颖,不像是普通打工者的装扮,更像是家境优渥或者从事特殊职业的女性。
“女死者的穿着很时髦,饰品也都是正品,说不定是做生意的,或者是港商的家属、合伙人。”市局刑侦支队副支队长王志强分析道,“现在当务之急是确认死者身份,立刻向凤岗、塘厦、清溪等周边镇街的分局通报案情,登记近期失踪的人口,重点排查港商、企业家以及相关家属。”
专案组迅速行动起来,一方面继续在现场提取痕迹物证,另一方面派人前往周边镇街走访排查。与此同时,关于“龙平公路发现两具无名尸体”的消息在附近村镇传开,引起了不小的恐慌,不少村民白天都不敢独自靠近公路。
6月29日下午3点,东莞市塘厦镇一家五金厂的报案电话打到了专案组。电话里,工厂的管理人员声音急促:“警察同志,我们老板陈家恩失踪三天了!他是香港人,6月27号晚上开车离开工厂后就没回来,电话也打不通!”
这个消息让专案组精神一振。陈家恩是港商,符合之前对死者身份的推测,但报案人说陈家恩是男性,而现场发现的完整尸体是女性,这让侦查员们有些疑惑。“会不会是男女死者都是陈家恩的相关人员?”王志强立刻做出判断,“马上联系陈家恩的家属,请他们来东莞辨认尸体。”
第二天上午10点,陈家恩的妻子陈太太和一位亲属从香港赶到东莞。在殡仪馆,当看到那具残缺的男尸躯干和遗留的衣物时,陈太太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是家恩!这是他最喜欢穿的那件衬衫!”随后,当看到女尸时,她的情绪更加激动:“这是陈杰文小姐,是我们工厂的合伙人,也是我的好朋友!她怎么也……”
确认了两名死者的身份,案件有了明确的侦查方向。陈家恩,45岁,香港人,在塘厦镇经营五金厂多年,生意做得不小,家底丰厚;陈杰文,38岁,同样来自香港,是陈家恩的生意合伙人,两人合作多年,关系融洽。那么,这两个人为什么会同时遇害?6月27日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根据陈太太的回忆,6月27日晚上7点,陈家恩穿着一件浅蓝色衬衫,开着他的黑色桑塔纳轿车离开工厂,临走前告诉工人说“出去吃点东西,晚点回来”。可直到第二天早上,工厂的工人都没见到他,打电话也无人接听,陈太太在香港多次联系他,也始终没有回应,当时她就有些担心,但想着可能是生意上的事耽搁了,没敢往坏处想。
直到6月28日凌晨2点,家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陈太太急忙接起,电话那头传来陈家恩的声音,语气有些沙哑,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阿珍,家里都还好吧?”陈太太连忙问他在哪里,为什么一直不接电话。陈家恩沉默了几秒,才说:“我这边有笔紧急生意要周转,需要80万港币现金,你明天一早送到东莞来,越快越好。”
“80万?这么急?”陈太太愣住了,“家里一时凑不齐这么多现金,能不能缓几天?”“不行!必须明天送到!”陈家恩的语气突然变得急促,甚至带着一丝哀求,“阿珍,你一定要按时送来,千万不要拖延,这关系到我的性命!”说完这句话,电话就匆匆挂断了。
陈太太越想越不对劲,丈夫做生意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这么急着要大额现金,还说“关系到性命”,难道是被人绑架了?6月28日上午,她急忙联系了自己的父亲和合伙人陈杰文,三人在香港碰面后,一致认为陈家恩大概率遭遇了绑架。
“不能报警!”陈杰文当时皱着眉说,“绑架案最怕报警,一旦凶手知道了,很可能会撕票。我们先把钱送过去,确保家恩的安全,等他回来了再说。”看着陈太太哭得泣不成声,陈家恩的岳父年纪又大,行动不便,陈杰文主动提出:“我带钱去东莞吧,阿豪(陈家恩的司机)开车送我,路上也有个照应。”
当天中午,陈太太凑齐了80万港币现金,装进一个黑色的手提箱里。陈杰文提着箱子,坐上阿豪驾驶的汽车,从香港出发前往东莞。一路上,陈杰文多次尝试联系陈家恩,但电话始终无人接听。直到下午1点多,陈家恩的电话终于打了过来,让她不用去东莞市区,直接到深圳的香格里拉酒店下车,会有人在酒店门口接应她。
下午3点左右,汽车抵达深圳香格里拉酒店门口。陈杰文刚下车,就看到一名女子朝她走来,那女子约莫20出头,身高一米六左右,身材微胖,皮肤偏黑,穿着一件红色连衣裙,化着浓妆,自称“李倩”,说是受陈家恩之托来接她。陈杰文有些犹豫,但想着既然是陈家恩安排的,应该没问题,就跟着李倩离开了。临走前,她告诉阿豪:“你先回香港吧,等我接到陈老板,再联系你。”阿豪看着两人上了一辆出租车,才放心地开车返回香港,他万万没想到,这竟是与陈杰文的永别。
根据陈太太和阿豪提供的线索,专案组立刻派人前往深圳香格里拉酒店调查。侦查员调取了酒店的住宿登记记录和监控录像,却发现根本没有名叫“李倩”的人登记入住,监控录像也因为当时的设备限制,没能清晰拍到那名女子的样貌。随后,侦查员又走访了陈家恩的工厂,询问了厂里的工人和管理人员,大家都表示从来没听过“李倩”这个名字,也没人见过陈老板和这样一名女子有来往。
线索似乎一下子中断了,案件陷入了僵局。“‘李倩’肯定是假名,凶手不可能用真实姓名接头。”王志强在专案组会议上分析道,“现在唯一见过这个女人的就是司机阿豪,我们必须让他回忆更多细节。”
侦查员再次找到阿豪,耐心引导他回忆当时的场景。阿豪闭上眼睛,仔细回想了半天,补充道:“那个女人说话带着一点北方口音,走路姿势很随意,手上戴着一个很粗的金戒指,脖子上还挂着一条项链,吊坠像是个小老虎。从她的穿着打扮和言行举止来看,不太像是正经上班的人,倒有点像夜总会里的坐台小姐。”
得到这个关键信息后,专案组立刻组织警力,对深圳、东莞两地的夜总会、卡拉OK厅、酒吧等娱乐场所进行全面排查,重点寻找身高一米六左右、微胖、皮肤偏黑、带北方口音、名叫“李倩”(或类似发音)的女子。侦查员们分成十几个小组,连续排查了三天三夜,走访了上百家娱乐场所,询问了上千名工作人员和从业者,却始终没有找到符合条件的人。
“看来这个‘李倩’要么是不常去这些场所,要么就是已经离开了深圳、东莞。”李建国有些无奈地说,“我们不能只盯着这一条线索,得换个思路,从陈家恩的社会关系入手,看看他有没有什么仇人或者特殊的来往人员。”
专案组随即调整侦查方向,开始全面调查陈家恩的生活作风、社会关系、生意往来等情况。通过走访陈家恩的朋友、生意伙伴和工厂工人,侦查员了解到,陈家恩生意做得很大,为人比较豪爽,但有一个明显的缺点——很好色,身边的情人众多,前后加起来有十几个,其中不乏娱乐场所的小姐。而且他在与情人相处时,有时会比较吝啬,甚至会和情人因为钱财发生争执。
“会不会是某个情人因为感情或者钱财问题,勾结他人报复他?”一名侦查员提出猜测。与此同时,广东省公安厅的法医传来了一份详细的尸检报告,让整个专案组都感到震惊。
尸检报告显示,陈家恩和陈杰文均为机械性窒息死亡,死亡时间大约在6月28日晚上8点到10点之间。法医在进一步勘验时发现,两名死者的身上都没有明显的外伤,也没有被利器刺伤或钝器击打留下的痕迹,只有颈部有轻微的压迫痕迹。“这意味着,凶手可能没有使用任何武器,仅凭拳脚就导致了两人窒息死亡?”法医在电话里解释道,“我们通过反复复原死者的颈部肌肉和气管损伤情况,推测凶手可能是用手掌或手臂扼住死者颈部,力度极大,而且速度很快,几乎是一击致命。”
“仅凭拳脚就能杀人,还是一击致命,而且杀了两个人?”王志强倒吸一口凉气,“这个凶手的身手绝对不一般,很可能是个练家子,甚至是武林高手。”
情人、武林高手、绑架勒索、杀人分尸,这几个关键词串联起来,案件的侦查方向逐渐清晰起来。专案组判断,这起案件的作案动机主要是为了勒索钱财,凶手很可能是陈家恩的某个情人,勾结了一位身手高强的同伙,策划了这起绑架勒索案,得手后为了灭口,将陈家恩和前来送赎金的陈杰文一同杀害。
那么,陈家恩的哪个情人身边有这样的“武林高手”呢?侦查员们再次梳理了陈家恩的十几个情人,逐一进行走访排查。就在这时,陈家恩的一位生前好友卢先生提供了一条重要线索。
“家恩之前认识一个叫邵苗苗的兰州女子,是在夜总会认识的,后来包养了她一段时间。”卢先生回忆道,“大概是1995年7月份,家恩还在深圳福田区给她租了一套豪华公寓,每个月给她不少生活费。但没过几个月,家恩发现邵苗苗暗地里和一个男人来往密切,那个男人好像是练武术的,身材很高大,家恩很生气,就和邵苗苗断了关系,不再给她钱了,还收回了公寓的钥匙。”
卢先生还提到,邵苗苗的长相和阿豪描述的“李倩”有些相似,都是微胖、皮肤偏黑,说话带着北方口音。他翻出了一张之前和陈家恩、邵苗苗一起吃饭时拍的合影,交给了侦查员。侦查员立刻带着照片找到阿豪,阿豪只看了一眼,就肯定地说:“就是她!这个女人就是那天在酒店门口接走陈小姐的‘李倩’!”
线索终于有了突破性进展,邵苗苗被列为重大犯罪嫌疑人。但她现在在哪里呢?侦查员们赶到深圳福田区那套豪华公寓时,发现这里早已人去楼空,公寓里的家具和个人物品都已经搬走,只剩下一些废弃的纸箱和垃圾。房东告诉侦查员,邵苗苗在6月中旬就退了房,说要回北方老家,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
“看来她早就有预谋,退房的时候就已经计划好要作案了。”李建国说道,“我们得赶紧找到她的下落,还有她那个练武术的同伙。”就在侦查员们四处打听邵苗苗的下落时,一名公寓保安的话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那个邵小姐退房前,经常有一个高个子男人来找她,大概一米八左右,体格很壮,穿着打扮挺精神的,有时候还穿着类似警服的衣服。”保安回忆道,“有一次已经半夜12点多了,那个男人非要上楼找她,我们公寓规定半夜12点后外人不能上楼,我就拦住了他。没想到他脾气挺冲,还和我起了冲突。我以前是武警部队退役的,身手不算差,但和他动手的时候,才两招就被他打倒在地了,他的力气太大了,拳脚也很厉害。”
保安说,那个男人打倒他之后,还嚣张地说:“我是深圳警校的武术教练,叫乔利夫,不服气的话以后可以来找我。”说完就扬长而去。“乔利夫?深圳警校武术教练?”侦查员们立刻将这个名字记了下来,这个名字,很可能就是那个“武林高手”的真实姓名。
专案组当天就派人前往深圳市公安局和深圳警校调查。调查结果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乔利夫,男,31岁,辽宁省大连市人,确实曾受聘于深圳警校担任武术教练,但他在1994年就已经失踪,而且存在负案在逃的情况。
“负案在逃?他之前犯过什么事?”王志强立刻追问。通过公安系统的内部查询,侦查员了解到,乔利夫的原名叫乔立富,1964年出生于山东省,小时候随父母迁居到辽宁省大连市金石区石河镇。他毕业于金县二中(现大连第102中学),年轻时家境普通,父亲腿脚不便,母亲是家庭主妇,一家人因为是外地人,在村里常常受到邻居的排挤。
1982年,乔利夫18岁那年,家里和邻居因为宅基地的问题发生了纠纷。邻居仗着是本地人,人多势众,不仅辱骂乔利夫的父母,还动手推搡了他的母亲。乔利夫的父亲和哥哥性格都比较老实,面对邻居的挑衅不敢反抗,只能忍气吞声。他的母亲性格刚烈,受了这样的委屈,又气又急,回到家后想不开,竟然上吊自杀了。
母亲的离世给了乔利夫沉重的打击,也让他彻底改变了性格。他看着老实巴交的父亲和哥哥,暗暗发誓:一定要练出一身好功夫,再也不让家人受欺负,还要为母亲报仇。从那以后,他就四处打听哪里有厉害的拳师,一心想要拜师学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