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5月19日,清晨6点多的江南,天刚蒙蒙亮,薄雾还像轻纱似的笼罩在西泠河上空。戚家泾河边的工地上,农民工老李揉着惺忪的睡眼,揣着裤兜走向河边那片杂乱的草滩。工地上的临时厕所远在百米之外,这片人迹罕至的草滩便成了工人们偶尔应急的地方。
草叶上还挂着晶莹的露珠,沾湿了老李的裤脚。他正准备解决生理需求,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不远处的草丛里,浮着一块长条形的酱色物体。那东西半浸在水边的淤泥里,表面泛着一层油腻的光泽,乍一看去,倒像是谁家晾晒后不慎掉落的腊肉。
老李平日里就爱琢磨些新鲜事,这会儿闲着也是闲着,便好奇地凑了过去。他蹲下身,拨开挡在前面的狗尾巴草,仔细打量着那块“腊肉”。这一看,心里便泛起了嘀咕,这“腊肉”的边缘似乎不太规整,而且在靠近一端的角落,竟隐约露出一撮黑色的毛发。
“不对劲啊……”老李皱起眉头,心里咯噔一下。他常年在工地上干活,见惯了各种肉类,可从未见过带毛的腊肉。他又往前挪了挪,借着熹微的晨光反复查看,那物体的纹理、质感,越看越让他心惊肉跳——这东西,怎么看都像是人的肢体!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老李猛地站起身,后退了好几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不敢再多看一眼,转身跌跌撞撞地跑回了工地。回到工棚里,他辗转反侧,一会儿觉得可能是自己看错了,一会儿又被那可怕的猜想吓得浑身发抖。就这样纠结到下午2点,他实在按捺不住内心的不安,颤抖着手拨通了110报警电话。
“喂……警察同志吗?我在戚家泾河边的草滩上,好像发现了……发现了人肉……”
阳澄湖半岛派出所的值班电话刚响起,两位民警便迅速拎起警械,驾驶着警车呼啸而去。十几分钟后,警车停在了戚家泾河的石驳岸边。民警沿着老李指引的方向,在杂乱的草丛中找到了那块酱色物体。两人蹲在原地观察了许久,凭借多年的办案经验,他们一时也难以断定这究竟是人肉还是腊肉,江南一带确实有制作腊肉的习俗,而这块物体的形态又实在诡异。
“赶紧向分局刑警大队汇报,请法医和技术人员过来看看。”年长的民警当机立断,掏出手机拨通了上级的电话。
没过多久,闪烁着警灯的勘查车便赶到了现场。法医穿着白色的勘查服,小心翼翼地靠近物体,用专业工具翻动、检查,又提取了部分样本。片刻后,他直起身,对围在一旁的民警说道:“初步判断,这是人的躯干部分,具体情况需要带回实验室做进一步鉴定。”
“真的是人肉啊!”围观的工人们中有人发出了惊呼。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在周边的工地传开。傍晚时分,吃完晚饭的民工们纷纷涌到河边,好奇地探头探脑,想要一探究竟。为了保护现场不被破坏,派出所又增派了警力,用黄色的警戒带将这片原本少有人问津的草滩严严实实地封锁起来,民警们在警戒线旁来回巡逻,驱散着围观的人群。
夜幕渐渐降临,实验室里的鉴定结果也终于出来了。晚上7点左右,法医传来了确切的定论:“经鉴定,该物体确系女性人体躯干,死者年龄初步判断在30至50岁之间,体内有避孕环,有生育史,从骨盆等骨骼特征推断,身高大约在1米65至1米70之间。尸体已出现蜡化现象,结合南方潮湿的气候条件,死亡时间初步判定在3个月至半年之间。”
案情重大!阳澄湖半岛派出所当晚便成立了专案组,将这起案件定为“5?19案件”,40多名专案组成员连夜聚集在派出所四楼的会议室,一场紧张的案情分析会就此拉开序幕。
会议室内灯火通明,烟雾缭绕。法医详细介绍了尸块的鉴定情况后,大家便围绕案情展开了激烈的讨论。“案发现场地处偏僻,周边没有安装监控摄像头,线索非常有限。”一位侦查员皱着眉头说道,“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凶手是在本地作案后抛尸于此,还是在其他地方作案,将尸块抛入河中,顺着水流漂到了这里?”
“我觉得本地作案的可能性更大,毕竟尸块体积不小,远距离运输抛尸风险太高。”另一位侦查员反驳道。
“不一定,西泠河与阳澄湖相通,水流复杂,尸块顺着水流漂移的可能性也不能排除。”
众人各执一词,争论不休,一时难以达成共识。最后,专案组组长拍板决定:“既然没有其他线索,我们就采用最传统的方法,分多路进行走访摸排,重点调查西泠河周边的居民、工地工人、河道作业人员,务必找到与案件相关的蛛丝马迹。”
第二天一早,十几支侦查小组便分散开来,深入西泠河两岸的村落、工地、码头,展开了拉网式的走访。
其中一组侦查员在与河道清淤工人交谈时,得到了一条重要线索。“大概十多天前吧,我们在打捞河底淤泥的时候,确实捞上来过一块酱色的东西,当时仔细一看,以为是块腊肉,几个年轻小伙子嫌脏,就随手扔到了河边的草丛里。”一位老工人回忆道,“现在想想,那东西的样子,和你们说的尸块还真有点像。”
无独有偶,另一组侦查员在走访河边工地时,多位民工也反映,十多天前就有人在草滩上见过那块“腊肉”,大家都没当回事,谁也没想到那竟然是人肉。
与此同时,第三组侦查员专程请教了水文专家,希望能从水流情况入手,判断尸块的来源。专家们对西泠河的水流进行了实地勘测,结果显示:河道水面的水流由南向北,流速大约为每秒0.1米;而河底的水流则恰好相反,由北向南流动,且不受风力影响,流速极为缓慢,24小时的流动距离仅为1到2米。
“这样的水流情况很复杂,”水文专家无奈地表示,“仅从水流速度和方向,无法准确判断尸块是凶手就地抛尸,还是从上游漂流而来。”
线索似乎陷入了僵局。但专案组并没有气馁,结合走访摸排的情况,有人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推测:“凶手抛尸时,很可能会在尸块上捆绑石块等重物,防止其浮出水面,同时也可能将死者的遗物一同抛入河中。我们不妨在发现尸块的河段上下50米范围内筑起堤坝,抽干河水,寻找其他尸块和相关遗物。”
这个提议虽然工程量巨大,但在没有其他有效线索的情况下,无疑是当前最可行的办法。专案组当即拍板,立刻组织人员实施。
侦查员们首先联系了工地的民工,请他们协助搭建堤坝。民工们听说要协助警方破案,都积极响应,扛着铁锹、推着独轮车,在河道两岸忙碌起来。堤坝搭建完成后,几台大功率抽水机被运到现场,日夜不停地抽水。
初夏的江南已经有些炎热,侦查员们和民工们一起守在抽水机旁,轮流值班,随时应对机器故障等突发情况。河水顺着抽水机的管道源源不断地排出,河道里的水位一点点下降,露出了布满淤泥的河底。就这样马不停蹄地抽了五天五夜,河道里的水终于被抽干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当河水完全退去后,侦查员们穿着雨靴,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淤泥中搜寻,很快,一个棕色底带白圆点的手提帆布包映入了眼帘。帆布包上沾着黑色的污渍,显然在河底浸泡了许久。侦查员小心翼翼地将帆布包捡起,打开后发现,里面装有一部手机、一瓶护肤霜,还有半块红色的砖头。
“这半块砖头,和附近工地上使用的砖头一模一样!”一位有建筑经验的侦查员一眼就认出了砖头的来源。专案组据此推断,凶手很可能在抢劫了死者的财物后,为了防止帆布包浮出水面,就地从工地上捡了一块砖头塞进包里,然后将包沉入河底。
在这些物品中,那部手机无疑成了破案的关键。技术人员立刻对手机进行了修复和数据分析,幸运的是,手机虽然进水严重,但部分数据得以恢复。在手机的相册里,技术人员发现了一张女子的生活照片:照片中的中年妇女站在苏州园林里,背景是盛开的鲜花,她面带灿烂的笑容,看上去温婉而平和。
“这很可能就是被害人!”侦查员们精神一振,立刻围绕这部手机展开调查。经过技术追踪,他们很快锁定了手机的主人——40岁的四川南充人赵女士,她住在附近的畅苑小区。
分局刑侦大队四中队中队长宋天路当即带领派出所民警王秋龙,驱车前往赵女士暂住的车库进行核查。推开车库的门,一股腊肉的咸香扑面而来,只见屋内的竹竿上挂满了一串串酱色的腊肉。王秋龙刚入行不久,正是干劲十足的时候,他一眼瞥见那些腊肉,顿时眼睛一亮,指着竹竿激动地对宋天路说:“宋队!你看!这不就是人肉吗?凶手碎尸后,竟然把尸块挂在这里晾晒,手段也太残忍了!”
他拍着宋天路的肩膀,难掩内心的兴奋:“这案子不就破了吗!”
宋天路却显得十分冷静,他走上前,取下一块腊肉,放在鼻子底下仔细闻了闻,又用手指捏了捏,然后摇了摇头:“这不是人肉,就是普通的腊肉。我们四川人都爱吃腊肉,也有晾晒腊肉的习惯,我从小吃到大,不会认错的。”
王秋龙的热情瞬间被浇了一盆冷水,心里凉了半截,但他还是不死心,坚持道:“宋队,要不我们带一块回去,请法医化验一下吧?万一呢?”
“不用了,”宋天路的语气不容置疑,“我对腊肉的气味和质感太熟悉了,这确实是普通腊肉,没必要浪费时间在这上面。”
宋天路是中队的老领导,王秋龙虽然心里不服气,也只能服从命令。两人悻悻地离开了赵女士的住处,返回了派出所。当王秋龙把自己的发现和宋天路的判断告诉其他侦查员时,大家也都没有太在意,这让王秋龙更加失望。
王秋龙今年26岁,长得清秀帅气,三年前从省公安学院毕业后,就被分配到了阳澄湖半岛派出所的刑警中队。虽然入职时间不长,但他做事认真负责,善于动脑子,而且心细如发,一直渴望能破获一起大案,证明自己的能力。
既然腊肉的线索断了,王秋龙便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到那部手机上。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拨通了手机里存储的一个号码,没想到电话竟然接通了,听筒里传来一个女子清晰的声音。
“喂?”
王秋龙愣了一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下意识地问道:“你是这部手机的主人吗?”
“是啊,我是赵女士,你是谁?找我有什么事?”对方的语气十分坦然。
“你……你现在在哪里?”王秋龙的声音有些颤抖,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手机的主人明明应该是被害人,怎么会活生生地接电话?难道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我在工厂上班呢,忙着呢,有话快说。”赵女士的语气有些不耐烦了。
王秋龙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稳住心神,说道:“您好,我们是阳澄湖半岛派出所的民警,有一些情况需要向您了解,方便告知您的工作地址吗?我们想当面和您沟通。”
“我在维亭街道的一家纺织厂上班,你们过来吧。”赵女士报出了地址。
挂掉电话,王秋龙立刻向宋天路汇报了情况。两人都感到十分困惑:既然赵女士还活着,那她的手机为什么会出现在装有尸块的帆布包里?这个赵女士和被害人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带着一连串的疑问,两人驱车直奔维亭街道的那家纺织厂。20分钟后,他们在工厂的门卫室见到了赵女士。眼前的中年女子,和手机照片上的人一模一样,正是这部手机的主人。
宋天路和王秋龙都惊出了一身冷汗,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但他们很快冷静下来,判断赵女士虽然不是被害人,但她很可能与案件有着某种联系。
宋天路客气地将赵女士请上警车,带回了派出所进行询问。“赵女士,我们在西泠河里发现了一个帆布包,里面有您的手机,请问您的包为什么会出现在河里?”宋天路开门见山地问道。
赵女士平静地回忆道:“今年1月初,我的包确实丢了。那天晚上吃完晚饭,我老公骑电动车送我去厂里上班,我把包放在了电动车的后车架上。没想到刚走了5分钟,我就发现包不见了。我让老公先去上班,自己转身回去找。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我看到楼下的邻居吴先生站在楼梯口,神色看起来有些慌张。我就问他有没有看到一个棕色的帆布包,他说没有,说话的时候还躲躲闪闪的。我回到家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当时就怀疑是他捡走了,但没有证据,也就不了了之了。”
为了核实赵女士的说法,侦查员们找到了她的老乡和丈夫,经过询问,他们的证词与赵女士的描述一致,证明她确实在1月初丢失了包。
线索再次指向了那位神色慌张的吴先生。侦查员们通过房东找到了吴先生的联系方式和住址。吴先生今年30岁,安徽人,在一家电子厂做操作工。侦查员们立刻赶到电子厂,将吴先生带回了派出所。
“你是不是曾经见过一个棕色的帆布包?”侦查员直截了当地问道。
吴先生眼神闪烁,当场矢口否认:“没有,我没见过。”
“吴先生,我们必须严肃地告诉你,这个帆布包和一起刑事案件有关,希望你能配合我们的调查,如实交代情况,否则后果自负。”侦查员语气严肃地警告道。
吴先生的眼睛眨了眨,脸上露出了犹豫的神色,但还是摇了摇头:“我真的没见过。”
“实话告诉你,这个包涉及一起杀人案,你如果知情不报,甚至隐瞒相关情况,很可能会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别为了一点小利毁了自己。”侦查员加大了审讯的力度。
听到“杀人案”三个字,吴先生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无奈地低下了头:“我说……我说……那天晚上,我在马路边捡到了那个包。当时我心里有点虚,就赶紧骑电动车回了家,告诉了我老婆。我们打开包一看,里面有一个钱包,钱包里有1500块钱,还有一部手机和一些护肤品。我把钱拿了出来,手机和其他东西不敢留,就骑着车往小河北边去了。大概骑了10分钟,看到河边有一片荒草滩,我就趁着天黑,捡了一块砖头塞进包里,把包扔进了河里。”
侦查员们随后找到了吴先生的妻子,将两人分开进行询问,他们的证词完全一致,证实了吴先生所说的是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