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丹磊弑夫案:象牙塔上的灰烬
一铁皮屋里的方程式
1980年的成都,盛夏的蝉鸣像钝锯子锯着老槐树。红砖居民楼的铁皮阳台上,三岁的陈丹磊蹲在角落,数着蚂蚁搬家。屋里传来玻璃杯砸碎的脆响,父亲的怒吼混着母亲的哭声涌出来,她赶紧捂住耳朵,把脸埋进膝盖——这是她学会的第一套生存法则:不看,不听,不想。
父亲是某大学的物理教授,母亲在纺织厂当会计,在外人眼里是体面的双职工家庭。但关起门来,这间不足四十平米的屋子总被争吵填满。陈丹磊记得母亲总在深夜哭,眼泪滴在她的手背上,凉得像冰;记得父亲摔门而去时,皮鞋跟在楼道里敲出的闷响;记得自己抱着一本翻烂的《小学数学大全》躲在衣柜里,用算术题筑起高墙。
丹丹要考第一,考了第一爸妈就不吵了。母亲抚摸她头发时,指甲缝里还留着记账的蓝墨水。这句话成了陈丹磊的咒语。她的童年没有动画片,没有跳皮筋,只有台灯下的演算纸堆成小山。小学五年级时,她就能背出圆周率后五十位,作业本上的红对勾是家里唯一的暖色。
1995年高考放榜那天,陈丹磊在菜市场帮母亲拎着菜篮子,听见报亭老板喊省第五名陈丹磊,清华化工系。母亲手里的茄子掉在地上,紫色的汁液溅在凉鞋上,她突然抱住女儿,哭声震得陈丹磊耳朵疼——那是她记事起,母亲第一次在她面前哭,不是因为吵架。
离开成都那天,父亲往她行李箱里塞了本《大学物理》,扉页写着。火车开动时,她看见母亲站在月台上,白头发在风里飘,像株被霜打蔫的芦苇。那时她还不懂,有些伤口会跟着人走,像行李箱轮子上的泥,走到哪带到哪。
二清华园的银杏与心跳
清华园的秋天总被银杏染成金色。1995级化工系的新生里,陈丹磊像株移栽的麦冬,瘦小,沉默,根系紧紧扒着土壤。报到那天,她穿着母亲做的蓝布褂子,在一群穿耐克鞋的同学里,鞋面上的补丁格外刺眼。
四川来的状元?室友凑过来看她的录取通知书,听说你是全省第五?我们宿舍老三是北京状元呢。
陈丹磊把铺盖卷往床底塞,闷声说:我不是状元。
她的书桌永远最整洁:课本码成直角,笔记本上的字像打印的,连铅笔都削得一样长。图书馆闭馆的铃声是她的作息表,凌晨五点的操场常能看见她背单词的影子。第一学期期末,她的绩点3.98,系里第一,奖学金足够覆盖学费和生活费。
但她的世界始终是单色的。女生们讨论口红色号时,她在算反应速率;男生们在篮球场挥洒汗水时,她在画化工流程图。有人背后叫她陈算盘,说她除了做题啥也不会。她听见了,只是把书包带勒得更紧——从成都的铁皮屋到清华园的银杏道,她早就学会用沉默当盔甲。
1998年11月17日,系里贴出通知:夜里有狮子座流星雨,组织去密云水库观测。陈丹磊本想留在实验室,但室友硬把她拽上了面包车。看流星要许愿的,室友晃着她的胳膊,你不想找个男朋友?
车过怀柔时,窗外的星星密得像撒了把碎钻。陈丹磊靠窗坐着,哈气在玻璃上凝成白雾,她用手指画了个小小的字。后排传来男生的笑闹声,其中一个声音格外亮,像冰锥敲碎了湖面的冰。
同学,借张纸巾。
她回头,撞进一双笑眼。男生穿着灰色冲锋衣,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手里捏着半包橘子。是机械系的何磊,上次公共课上,他演示的机械臂模型让全班女生尖叫。
谢了。何磊接过纸巾,顺手递来个橘子,我听系里同学说过你,陈丹磊是吧?化学天才。
橘子皮的清香钻进鼻腔,陈丹磊的脸突然烧起来。她低下头剥橘子,指甲掐进果皮,汁水流到手腕上,凉丝丝的。
到了水库边,夜风卷着枯草刮过脚踝。何磊突然把冲锋衣脱下来披在她肩上:你们南方人扛不住这冷。衣服上有淡淡的洗衣粉味,混着阳光晒过的暖香。陈丹磊缩了缩脖子,感觉那香味像藤蔓,悄悄缠上心脏。
流星划过天际时,人群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呼。陈丹磊数着流星的尾迹,突然听见何磊在耳边说:听说对着流星许愿很灵,你许了什么?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慌忙说:没、没许愿。
我许了。何磊的声音带着笑意,希望能经常看见你。
那天夜里,何磊帮她搬沉重的观测仪,替她挡开人群,在她冻得跺脚时,拉着她在空地上小跑取暖。回校的路上,陈丹磊看着前排何磊的后脑勺,突然觉得清华园的路灯都比平时亮了些。
三誓言与暗礁
陈丹磊开始制造各种。她算准何磊去图书馆的时间,提前占好他对面的座位;她选修了机械系的《控制工程基础》,上课总坐在第一排,假装认真听讲,余光却瞟着他的方向;她甚至记住了他喜欢吃三食堂的西红柿打卤面,总在饭点也去窗口排队。
陈丹磊,你是不是对我有意思?第三次在篮球场边时,何磊抱着篮球笑问,额头上的汗珠顺着下颌线滑进衣领。
陈丹磊的脸瞬间红透,转身想跑,却被他拽住手腕。他的手心很热,像揣了个小太阳。我也喜欢你。何磊的声音比平时低,从看流星那天起。
1999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早。未名湖的冰刚化,何磊就拉着陈丹磊的手绕湖散步。他讲机械系的趣事,讲小时候拆坏了家里的收音机,讲将来想做智能机器人。陈丹磊安静地听,偶尔说句我帮你查资料,却把他说的每句话都刻在心里。
他们的恋爱像道化学反应:一个热烈如火焰,一个沉静似湖水,却在碰撞中生出奇妙的光。何磊会在陈丹磊熬夜做实验时,带热奶茶去实验室陪她;会在她被难题困住时,用机械原理帮她打开思路;会在她因为同学的议论难过时,把她拉到操场,指着天上的云说:你看,它们形状不一样,才好看。
但平静的湖面下总有暗流。何磊是学生会干部,朋友多,应酬也多。他和女生讨论社团活动时笑得灿烂,他手机里存着女队友的合照,他总说都是同学,别多想。可陈丹磊控制不住地多想——就像小时候,她总盯着父亲的公文包,怕里面跳出母亲说的狐狸精的头发。
有次何磊和女班长一起做课题到深夜,陈丹磊站在教学楼下等他。看见两人并肩走出来,女班长笑着拍了下何磊的胳膊,陈丹磊突然冲过去,把手里的热汤泼在地上:你们聊得很开心啊!
何磊愣住了,女班长尴尬地走开。陈丹磊你闹够了没有?他的声音带着火气,王薇只是我搭档!
搭档需要靠那么近吗?她的眼泪涌出来,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如她漂亮?不如她会说话?
那晚的争吵像把钝刀,在两人之间划开第一道口子。何磊不明白她为何如此敏感,陈丹磊不明白他为何不懂她的恐惧。冷战三天后,何磊买了束向日葵来找她:我错了,以后去哪都告诉你。她抱着花哭了很久,花瓣上沾着的泪水晶莹剔透。
四跨洋的机票与裂缝
2000年毕业季,空气里飘着离别的伤感。陈丹磊被保送本系研究生,何磊也考上了机械系硕士。在清华园的毕业典礼上,何磊在漫天飞的学士帽下,偷偷对她说:去美国吧,普渡大学的化工系世界顶尖,我跟你一起去。
陈丹磊的眼睛亮得像星星。她开始没日没夜地备考GRE,单词书翻得卷了边,模拟题做了厚厚一摞。何磊帮她改申请文书,陪她练口语,在她想放弃时,用马克笔在墙上写我们的未来在普渡。
2000年12月,普渡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和全额奖学金证明寄到了宿舍。陈丹磊手抖着拆开信封,看见Ch丹磊的名字印在羊皮纸上,突然蹲在地上哭了。何磊抱着她说:等我办好签证,我们就结婚。
2001年1月8日,首都机场。陈丹磊拖着巨大的行李箱,回头看何磊。他穿着她织的灰色围巾,站在人群里冲她挥手。等我。他的声音被广播盖过,却清晰地钻进她耳朵。
飞机穿过云层时,陈丹磊从舷窗往下看,北京渐渐变成个小点。她摸出钱包里何磊的照片,照片上的他笑得露出虎牙,背后是清华园的标志性穹顶。
普渡大学所在的西拉法叶市,是个被玉米地包围的小镇。冬天的雪下得齐膝深,陈丹磊踩着积雪去报到,羽绒服里还揣着何磊写的纸条:遇到困难就给我打电话,我是你的后盾。
异国的日子像杯加了冰的水,冷得让人清醒。导师是个严苛的德国老头,总在组会上用带着口音的英语批评她的实验方案:你的数据像猜的,不像清华出来的学生。同学聚餐时,他们聊美剧聊棒球,她插不上话,只能低头切牛排,刀叉碰撞的声音格外刺耳。
她最盼的是每周一次的越洋电话。何磊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电流的杂音,说签证材料遇到的麻烦,说国内的同学近况,说想她想得睡不着。每次挂电话,陈丹磊都要对着忙音发呆很久,直到手指冻得僵硬。
2001年5月,陈丹磊突然出现在北京机场。何磊接到电话时正在实验室,扔下手里的扳手就往机场跑。在到达口看见那个熟悉的小个子身影,他冲过去紧紧抱住她,闻到她头发上熟悉的洗发水味,突然红了眼眶。
我想你了。陈丹磊的声音埋在他胸口,我们结婚吧。
5月20日,民政局门口的海棠花开得正盛。陈丹磊穿着新买的红裙子,何磊的白衬衫熨得笔挺。拍结婚证照片时,摄影师说靠近点,何磊伸手搂住她的肩,她的头轻轻靠在他肩上,快门按下的瞬间,她在心里默念:永远。
五玉米地里的爱与恨
2001年11月,何磊终于拿到陪读签证。飞机降落在芝加哥机场时,陈丹磊捧着向日葵在出口等他。何磊冲过人群抱住她,转了三个圈才放下:我来了。
他们租的公寓在普渡校园附近,两室一厅,带个小阳台。陈丹磊在阳台种了盆四川的辣椒,何磊把两人的合照挂在客厅墙上。最初的日子像加了糖的咖啡:何磊陪她去实验室,她帮何磊改作业;周末一起去超市采购,何磊总把她爱吃的辣条偷偷放进购物车;晚上窝在沙发上看电影,陈丹磊枕着他的腿,听他讲机械原理。
何磊像颗向日葵,永远朝着阳光的方向。他很快认识了一群中国留学生,周末去参加派对,假期去芝加哥旅游,甚至在三个月后,成功把陪读签证转为学生签证,成了机械系的正式研究生。他的朋友圈越来越大,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身上的味道从洗衣粉香变成了啤酒和香水混合的复杂气味。
陈丹磊的世界却越来越小。她还是不擅长和人打交道,组会上总被导师怼,实验数据总出问题。有次她熬了三个通宵做的样品被同学不小心打翻,她当场就哭了,同学却耸耸肩说再做一份不就行了。
你能不能别总闷在屋里?何磊的语气越来越不耐烦,上次系里的烧烤派对,人家都问我你是不是怕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