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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遥祭的陌生人(2 / 2)

排除了石春平,侦查员们又找到了王巧玲。她住在一间逼仄的阁楼里,说起前夫陈某,眼神里满是怨怼:「他是中统特务,1949年跑台湾了,再也没回来。」她拿出的离婚证上,陈某的照片是个方脸壮汉,也不符合特征。

最后剩下贾贤珠。她住在打浦桥一栋老式石库门里,侦查员找上门时,她正在给窗台上的月季浇水。看到穿制服的人,她手里的水壶晃了一下,水洒在地上。

「你们找我?」她转过身,脸上努力挤出笑容,但眼神里的惊慌藏不住。

「想问问你前夫的事,」吴一竹说,「他叫什么?是哪里人?」

「他叫曾福山,」贾贤珠低下头,手指绞着围裙,「日本福冈人,他父亲是中国留学生,娶了日本老婆。1945年我们结婚,1949年他回日本了,我们就散了。」

吴一竹让她拿出曾福山的照片。照片上的男人中等身材,眼角有颗淡淡的痣,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跟徐永清描述的一模一样。

「这照片能借我们用一下吗?」吴一竹问。

贾贤珠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福州的天气湿热,徐永清拿着那张照片,在台灯下看了很久。照片有些褪色,但男人的轮廓很清晰。「不是他,」他肯定地说,「河下谷清的痣比这个深,而且他说话带点东北口音,这个曾福山听说是日本长大的,口音不对。」

吴一竹拿着照片,心里犯了嘀咕。贾贤珠的惊慌眼神,曾福山与河下谷清的相似之处,到底是巧合还是另有隐情?他决定再找贾贤珠谈谈。

第二次见面,贾贤珠像是有了准备。「我知道你们怀疑什么,」她主动说,「去年我跟一个叫刘小开的人处过对象,他后来卷进反革命案子被抓了,警察天天找我问话,吓得我够呛。你们上次来,我还以为是那事没了呢。」

侦查员去查了刘小开的案子,确实属实。广慈医院的堕胎记录也显示,贾贤珠去年确实做过手术。线索再次断了。

吴一竹站在黄浦江畔,望着来往的货轮,心里有些沮丧。难道河下谷清真的不在上海?还是他们漏掉了什么?

这时,市局传来消息:全市各分局、派出所都收到了协查通告,正在排查符合特征的可疑人员。

43天后,一封来自上海铁路局的举报信,被送到了吴一竹的办公桌上。写信的是个叫樊纯芳的老工人,55岁,在铁路系统干了30多年。

「1943年,我在济南铁路局待过两年,」信里写道,「认识一个叫河下谷清的日本工程师,他说自己家在上海。去年夏天,我在虬江路旧货市场看到一个电器修理铺的老板,长得跟他一模一样,他说自己叫尤志远,上海人,祖籍昆山。但他说话的语气、走路的姿势,跟河下谷清太像了……」

信还没读完,吴一竹就抓起外套:「去虬江路!」

虬江路是上海有名的旧货市场,街道两旁摆满了旧电器、旧家具,空气中混杂着焊锡和灰尘的味道。吴一竹在市场里转了两圈,终于在一个拐角处看到了那家「尤记电器修理铺」。

铺子里,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正蹲在地上修收音机,侧脸对着门口。他右眼角有颗痣,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徐永清描述的特征,一点不差。

吴一竹没敢惊动他,只是在对面的烟摊买了包烟,观察了半个多小时。那男人修完收音机,跟顾客用纯熟的上海话讨价还价,听不出一点外国口音。但他拿烙铁的手势、弯腰的姿势,都让吴一竹想起朴汝春的描述:「河下谷清干活时,总喜欢把左手按在桌子上。」

就在这时,杨浦分局又转来一封举报信。写信的是个叫洪志勇的纺织工人,他说1943年见过一个叫「大山刚」的日本人,来他们袜子厂收购机器,腰里别着手枪,「那模样,跟虬江路那个尤老板一模一样」。

第三封举报信来自南市区的一个印刷工人,他说1944年曾帮一个日本人印过「北海币」——那是中共抗日根据地的货币,后来才知道是假的,「那个日本人,现在就在虬江路修电器」。

三封信,三个证人,都指向同一个人。吴一竹回到局里,立刻申请恢复调查小组:「收网的时候到了。」

1958年8月6日清晨,上海北站人声鼎沸。河下谷清——不,此刻他叫尤志远,背着一个帆布包,正跟妻子告别。「我去北方那家工厂当工程师,等稳定了就接你们过去。」他说。

妻子眼里含着泪:「你在那边要照顾好自己,别太累。」

他笑了笑,眼角的痣跟着动了动。「放心,我这手艺,到哪都饿不着。」

登上北上的列车,找到座位坐下,他望着窗外掠过的电线杆,心里一阵轻松。自从1945年潜伏在上海,他开修理铺、炒股票、学英语,小心翼翼地藏起过去,以为能就这样安稳过一辈子。直到上个月,北方那家工厂的人找到他,说缺个懂电器的工程师,他才觉得终于能换个环境,离过去的阴影远一点。

列车启动没多久,一个穿中山装的男人坐在了他对面,手里拿着一份报纸。过了一会儿,又有两个男人坐在了他旁边的座位。河下谷清心里忽然咯噔一下——这三个人的眼神,不像普通乘客。

列车到了安亭站,一个小站,没什么人上下车。对面的男人忽然收起报纸,亮出证件:「尤志远,我们是上海市公安局的,跟我们走一趟。」

河下谷清的脸瞬间白了,但他很快镇定下来:「同志,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我叫尤志远,是去北方工作的。」

「到了地方,你就知道我们认没认错了。」旁边的男人按住了他的肩膀。

他被带下火车,塞进一辆吉普车。车往上海市区开,他望着窗外熟悉的街景,忽然笑了——三十年的潜伏,终究还是结束了。

审讯室里,灯光惨白。河下谷清坐在椅子上,背挺得笔直,一口咬定自己是「尤志远,江苏昆山人,1920年出生」。

「1941年,你在济南铁路局当工程师,」吴一竹拿出朴汝春的证词,「组织『中日反战青年联盟』,诱捕了12名中共地下党员,对不对?」

河下谷清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1943年,你去上海,娶了舞女贾贤珠,」吴一竹又拿出舞厅老板的证词,「同年回日本接受特工训练,学习伪造货币、情报侦察,对不对?」

河下谷清闭紧嘴,不再说话。

这样的僵局持续了三天。直到第四天,吴一竹把许世友的便签复印件放在他面前:「你知道为什么我们能找到你吗?因为许世友将军。当年你在济南收集他的情报时,恐怕没想到,三十年后,是他亲手把你送进了监狱。」

河下谷清的身体猛地一震,他盯着那张便签,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过了很久,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我说……我什么都说。」

他的真名叫河下谷清,1915年出生在日本岛根县的一个农民家庭。1937年参军来华,因精通中文,被选入宪兵队特高课,专门从事对中共抗日根据地的破坏活动。

「1940年,我在济南铁路局当工程师,」他说,「表面上反战,其实是为了接近抗日人士。那些被我们诱捕的青年,大部分被宪兵队杀害了……」

他还交代了自己伪造北海币、策反国民党军官、开设「亚蒙袜厂」感化战俘当间谍的罪行。1943年,日本军方预感战败,选他当潜伏特工,回日本接受了一年的特训,「学了电器修理、摄影、甚至中国的方言,就是为了能在中国藏住」。

1945年日本投降后,他拿着伪造的「尤志远」身份证,在上海潜伏下来。「我以为能藏一辈子,」他说,「没想到还是被找到了。」

1958年10月,上海市中级人民法院以间谍罪、反革命罪,判处河下谷清无期徒刑。

提篮桥监狱的外籍犯监区,高墙电网,戒备森严。河下谷清穿着灰色囚服,每天的任务是缝麻袋。一开始,他总想着越狱,想着日本会不会派人来救他,直到1959年,他遇到了一个缅甸犯人。

那犯人是个佛教徒,因贩毒被判无期。他见河下谷清整日消沉,就跟他讲因果报应:「你害了那么多人,现在坐牢,是还债。」

河下谷清一开始不信,后来听得多了,慢慢琢磨出点味道。他开始反思自己的过去:那些被他诱捕的青年,那些被假币坑害的百姓,那些死在战场上的士兵……夜里躺在硬板床上,他常常被噩梦惊醒。

1966年,那个缅甸犯人刑满释放,临走前对他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从那以后,河下谷清像变了个人。他遵守监规,积极劳动,还主动帮狱警修收音机、电风扇。1977年3月,法院鉴于他「认罪悔罪态度良好」,将他的刑期改为有期徒刑三年。五个月后,他因「改造积极」被提前释放。

出狱那天,妻子带着四个子女来接他。看着孩子们陌生的脸——他们都是在中国出生长大的,他忽然觉得喉咙发紧。「对不起,」他说,「让你们受苦了。」

关于国籍,他犹豫了很久。中国政府允许他申请中国国籍,日本领事馆也说可以恢复他的日本国籍。「回日本吧,」妻子说,「孩子们应该看看你的祖国。」

1977年11月,河下谷清一家六口登上了开往日本的轮船。站在甲板上,望着渐渐远去的中国海岸线,他忽然深深鞠了一躬。

东京的日子,比河下谷清想象的要顺利。他刚到日本,就接到了一个律师的电话:「您的伯父留下了120万美元遗产,一直在等您来领。」

原来,他的伯父是个商人,1970年去世时,在遗嘱里给弟弟(河下谷清的父亲)留了一笔钱,可当时没人知道河下谷清还活着,遗产就一直封存着。「再晚三个月,这笔钱就会被政府没收了。」律师说。

更巧的是,妻子去超市买东西时,顺手买了一张彩票,竟然中了1000万日元。

「这是中国给我的好运。」河下谷清把钱存进银行,开始琢磨做点生意。他在中国学会的电器修理手艺派上了用场,加上他对市场的敏感,先是开了家电器店,后来又投资房地产、股票。

1980年代的日本经济飞速发展,河下谷清的资产像滚雪球一样增长,不到五年就成了亿万富豪。但他始终保持着低调,住普通的房子,开普通的车,有空就带着孙子孙女去公园散步。

1983年,他被查出尿毒症。躺在病床上,他常常想起中国——济南的火车站,上海的虬江路,提篮桥监狱的月光,还有那个改变他命运的名字:许世友。

「如果不是许将军,」他对子女们说,「我可能还在上海当特务,惶惶不可终日,哪有今天?」

他一直想回中国看看,想当面感谢许世友,可身体不允许。1985年10月,当他在报纸上看到许世友逝世的消息时,终于忍不住哭了——那个他曾经想算计的将军,成了他这辈子最感激的人。

于是,就有了那场在医院花园里的遥祭。

1986年4月,河下谷清在东京去世,享年71岁。临终前,他对子女们说:「我死以后,把我的一部分骨灰送到中国,撒在南京的土地上。」

他的墓碑上,刻着两行字:「前事不忘,后事之师;热爱和平,珍惜当下。」

多年后,河下谷清的长子河下健一带着女儿来中国,专程去了南京许世友纪念馆。在将军的铜像前,他让女儿鞠躬:「这位爷爷,是改变我们家族命运的人。」

阳光穿过纪念馆的玻璃窗,落在铜像上,将军的眼神依旧锐利,仿佛在注视着这片他守护过的土地,也注视着那些因他而改变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