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发了,内容就没有本文那么压抑了)
废弃的“圣骸教堂”,早已是黑石城信仰崩塌后最讽刺的残骸。坍塌的穹顶如同被巨人撕裂的胸膛,露出灰霾沉沉的天空,冰冷的雨水裹挟着煤灰和城市的污垢,无情地灌入这曾经神圣的空间。
破碎的彩绘玻璃窗只剩下扭曲的铅框,像魔鬼狞笑的利齿。腐朽的长椅东倒西歪,覆盖着厚厚的尘埃和鸟类的秽物。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石头、霉菌、以及某种更深沉的、如同岁月尸骸般的腐朽气息。
影蜷缩在教堂最深、最黑暗的角落。背靠着一尊倾倒的巨大石像——那是一位面目模糊、断裂了手臂的“圣徒”。石像冰冷的背部,成了他唯一能汲取一丝虚假支撑的地方。他像一只被世界遗弃的、濒死的幼兽,将自己深深埋入这片腐朽的阴影里。
冷。
刺骨的冷。
如同无数根冰针,穿透破烂的灰鼠皮背心和早已被血污浸透、失去保暖作用的粗麻布内衬,狠狠扎进他每一寸皮肤、每一块骨骼、每一根神经。
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仿佛要将自己震散架。湿透的衣物紧贴着皮肤,如同裹着一层冰冷的、正在不断收紧的死亡裹尸布。
然而,与这外部的酷寒形成地狱般反差的,是身体内部那熊熊燃烧、几乎要将灵魂焚毁的火焰!
高烧!
伤口感染引发的、足以焚毁一切理智的恐怖高烧!
左大腿那个矿洞中被长矛贯穿的伤口,此刻成了溃烂的毒巢。草草捆绑的布条被黄绿色的脓液浸透,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甜腥恶臭。
伤口边缘的皮肉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黑紫色,肿胀发亮,如同腐败的果实,轻轻一碰便是钻心蚀骨的剧痛。脓液不断渗出,顺着腿部的线条流淌,在冰冷的石地上积成一小滩粘稠、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污秽。
更可怕的是,借着从破穹顶透下的、惨淡如月光的微光,影甚至能看到伤口深处蠕动的、细微的白色蛆虫!它们在腐烂的血肉中贪婪地啃噬,带来一种深入骨髓的麻痒和无法言喻的恐怖!
后背那道巨大的刀伤同样不容乐观。虽然位置较高,被破布勒紧,但剧烈的活动和缺乏处理,依旧让边缘的皮肉翻卷、发白,深可见骨的创面被污垢和雨水污染,隐隐透出灰败的死气。
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扯着后背撕裂般的痛楚,与大腿伤口的剧痛交相呼应,如同无数烧红的铁钎在他体内疯狂搅动!
燃魂血咒的反噬更是雪上加霜。那阴冷的邪气如同跗骨之蛆,在高烧的催化下变得异常活跃,在他枯竭的经脉中疯狂流窜,所过之处带来一种冰火交织、仿佛灵魂被撕裂焚烧的极致痛苦。
识海中,那枚冰冷的玉简如同活物般跳动着,散发着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强烈的诱惑低语,许诺着瞬间解除痛苦的力量,引诱他彻底沉沦。
剧痛、高烧、寒冷、邪气侵蚀、玉简蛊惑……五重地狱的酷刑同时施加在这具早已不堪重负的残躯之上。影的意识如同狂风巨浪中的一叶扁舟,被抛上灼热的熔岩之巅,又瞬间坠入万载冰寒的深渊,在崩溃的边缘疯狂摇摆。
视线彻底模糊、旋转、扭曲,耳边充斥着尖锐的耳鸣和无数混乱的、意义不明的嘶吼。
就在这意识即将被彻底撕碎的混沌深渊边缘,一股奇异的、带着致命诱惑的暖流,毫无征兆地席卷了他破碎的感官。
幻觉……
冰冷的石像消失了。
腐朽教堂的恶臭消失了。
伤口的剧痛和体内的灼烧似乎也遥远了。
取而代之的,是柔软的触感。
是温暖。
是……涂山。
他仿佛躺在涂山内城那间属于他的、虽然简陋却干净温暖的小屋里。身下是晒过太阳、带着阳光气息的柔软被褥,轻柔地包裹着他冰冷的身体,驱散了骨髓深处的寒意。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暮园灵植特有的清冽冷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却让他灵魂为之战栗的、独属于她的清冷气息。
一只微凉、柔软、带着玉石般细腻触感的手,轻轻地、带着一种他从未感受过的、近乎虚幻的温柔,搭在了他滚烫的额头上。
“暮儿……”
一个清泠的、如同冰泉滴落玉盘的声音,在他混乱的意识深处响起,带着一丝……担忧?
是容容姐?
她……在担心他?
她冰凉的手指,在抚慰他滚烫的额头?
这温暖……这被褥的柔软……这气息……
巨大的、如同海啸般的委屈和渴望,瞬间冲垮了影强行构筑的心防!那被绝望冰封的深处,一丝微弱却无比强烈的眷恋,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浮木,疯狂地涌现出来!他想抓住那只手!想靠近那丝气息!想回到那温暖的被褥里!
想……永远沉溺在这虚假的温柔乡中!高烧的痛苦、伤口的溃烂、邪气的侵蚀……在这虚幻的温暖面前,似乎都不值一提了!
“容……”干裂带血的嘴唇无意识地翕动,试图呼唤那个刻入骨髓的名字。
就在这沉沦的临界点!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彻底放弃抵抗、拥抱这致命幻觉的瞬间!
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那被无数次背叛与绝望淬炼出的、永不屈服的冰冷意志,如同沉睡的火山骤然爆发!
“不——!!!”
一声无声的、来自灵魂深渊的咆哮,在他濒临崩溃的意识核心炸响!
不能沉溺!
那是假的!
是毒药!是深渊的陷阱!是弱者的坟墓!
求生的本能,对复仇的执念,对力量的渴望,以及对那“歧途”宣判刻骨铭心的恨意,混合成一股足以撕裂灵魂的力量!他猛地张开嘴,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狠狠地咬向自己的舌尖!
“噗——!”
一股浓烈的、带着铁锈腥咸的液体瞬间充斥口腔!
剧痛!
尖锐到足以刺穿一切混沌与幻觉的剧痛,如同最狂暴的电流,瞬间从舌尖炸开,沿着神经疯狂窜遍全身!将他从虚幻的温暖地狱中,硬生生、血淋淋地拽回了冰冷的现实!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野兽濒死的嘶吼从喉咙深处挤出。影猛地睁开双眼!布满血丝、被高烧烧得通红的碧色眼眸,死死地瞪着废弃教堂那坍塌的穹顶!
雨水冰冷地打在他的脸上,混合着嘴角流下的鲜血,带来一种残酷的清醒。
幻觉消散了。
涂山的温暖被褥、那微凉的手指、那担忧的低语……如同阳光下脆弱的泡沫,瞬间破灭,消失无踪。只剩下冰冷的石像、腐朽的恶臭、伤口溃烂的剧痛、体内焚身的高烧和那如影随形的邪气反噬!
但至少,他清醒了!
“活着……”他嘶哑地、如同破旧风箱般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才有资格……”
后面的话语,被剧烈的咳嗽和喘息淹没。但他眼中那死寂的火焰,却在剧痛和鲜血的刺激下,重新燃烧起来,比之前更加冰冷,更加决绝!
他不能死在这里!
像一条腐烂在阴沟里的野狗!
他还有未完成的……执念!
凭借着这股从地狱边缘挣扎回来的、如同钢铁般的意志,影用那双颤抖得如同风中落叶、却蕴含着惊人力量的手臂,死死抠住身后冰冷粗糙的石像基座!
指甲在坚硬的石头上摩擦、断裂,留下道道血痕!他无视了后背和大腿伤口因剧烈动作而崩裂、涌出的更多脓血!无视了高烧带来的眩晕和虚弱!
他如同一只打不死的蟑螂,用尽全身每一丝残存的力量,一寸一寸,极其艰难地,将自己从冰冷的地面上撑了起来!
剧痛如同海啸般几乎将他再次淹没,但他死死咬住牙关,牙龈因过度用力而渗出鲜血!汗珠如同瀑布般从额头、鬓角滚落,混合着雨水和血污,在他苍白的脸上冲刷出道道沟壑。
他拖着那条几乎失去知觉、脓血横流的残腿,扶着倾倒的石像、腐朽的长椅,一步一踉跄,如同一个破碎后被强行粘合的玩偶,挣扎着、爬行着,朝着教堂那破败的、如同巨兽残缺獠牙般的门口挪去。
他需要“治疗”。
哪怕是最肮脏、最痛苦、最接近死亡的“治疗”!
他摸索着,从腰间一个同样沾满污秽的破皮囊里,掏出了最后几枚东西——那是他完成“疯狗”任务后,从刀疤那里得到的、沾满血污的银币中仅剩的几枚。冰冷的金属紧贴着他滚烫的掌心。
他用这几枚最后的铜钱,作为通往更残酷炼狱的门票。
黑石城最底层的“巫医”窝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