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暮无意识抠紧的手指,竟生生将那片止血藤的叶片从茎秆上扯了下来!断裂的藤茎渗出更多的淡绿汁液,染绿了他小小的指尖。
这细微的声响惊动了石凳上的三个老狐妖。
“谁?!”老根头警惕地抬起头,浑浊的目光扫向云雾茶丛。
老刀子也眯起了眼睛,精明的视线如同探针。
陈暮如同受惊的幼兔,猛地从藏身的灌木丛后弹了起来!他甚至不敢看那三个狐妖一眼,更不敢去想他们脸上此刻会是怎样的表情——是愕然?是尴尬?还是被撞破背后议论后的恼羞成怒?
又或者……是那洞悉了他渺小命运后,更加不加掩饰的怜悯或嘲弄?
巨大的屈辱感和冰冷的恐惧感如同两只巨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烧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炸开!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攥紧那只沾满止血藤汁液、兀自颤抖的小拳头,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转过身!
小小的身影,像一颗被无形巨力狠狠掷出的石子,跌跌撞撞地冲上了青石拱桥!他甚至忘记了怀中还捧着那个装着金线蕨的青藤篮子!
剧烈的奔跑中,篮子脱手飞出,“啪嗒”一声摔在坚硬的桥面上!三株叶片流淌着淡金色脉络、灵气盎然的金线蕨滚落出来,沾满了尘土,其中一株脆嫩的茎叶被桥面的棱角磕断,金色的汁液缓缓渗出,如同无声流淌的眼泪。
陈暮看都没看一眼,更顾不上捡拾。他像一头被恐惧和痛苦彻底驱赶的小兽,只想逃离!逃离这充斥着浓郁生命灵气却瞬间变得冰冷刺骨的千草园!
逃离那“枯骨”、“豆芽菜”、“天大的笑话”的诅咒!逃离自己那在妖族漫长岁月面前,短暂得如同朝露般可悲的宿命!
他沿着拱桥另一侧的小路狂奔,小小的身影在巨大的灵植投下的斑驳光影中忽明忽暗。
千草园里那些原本生机勃勃、流光溢彩的奇花异草,此刻在他模糊的泪眼中,全都扭曲变形,褪去了鲜活的色彩,变得灰暗而狰狞,仿佛都在无声地嘲笑着他的渺小与短暂!
宁神草的清香闻起来像腐朽的尘土,赤焰鸢尾跳动的火光如同焚烧纸钱的鬼火,月魄兰冰冷的雾气更是直接渗透骨髓的寒意!
“枯骨……”
“几十年……”
“自保都难……”
“天大的笑话……”
老狐妖们那冰冷、苍老、充满时间残酷质感的话语,如同跗骨之蛆,在他耳边疯狂地回响、放大、扭曲!每一个音节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刚刚被红红姐用“守护”信念熨帖过的心版上!
那滚烫的誓言烙印,此刻正发出“嗤嗤”的声响,被这冰冷的现实无情地浇灭、冷却、扭曲变形!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肺叶如同破风箱般灼痛,双腿酸软得再也抬不起来,才猛地扑倒在一条从苦情树巨大板根缝隙中渗出、汇聚而成的清冽溪流边。
“噗通!”
小小的身体重重地摔在溪边覆盖着厚厚苔藓的湿地上。冰凉的苔藓触感传来,却丝毫无法熄灭他心中那团由羞耻、愤怒和巨大悲哀点燃的火焰。
他挣扎着抬起头,布满泪痕和汗水的苍白小脸,倒映在清澈见底的溪水中。溪水潺潺流淌,映出苦情树永恒流淌的金辉树冠,映出天空亘古不变的流云,也映出他此刻狼狈不堪、泪眼模糊、充满了绝望与茫然的稚嫩面容。
水中倒影里的那张脸,是如此年轻,如此充满生命的活力。可是,在老狐妖们口中,这张脸,这具小小的身体,却注定在短短几十年后走向腐朽,化作尘埃!
而他所珍视的、想要守护的一切——容容姐姐沉静的侧脸,红红姐期许的目光,雅雅姐跳脱的身影,暮园花圃的紫色土壤,书房里清脆的算珠声……都将在他化作枯骨之后,依旧鲜活地存在于涂山漫长的岁月长河中!
他的守护,他的存在,他的所有努力和誓言,在时间那冰冷无情的尺度下,都显得如此……毫无意义!
“呜……”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濒死幼兽般的呜咽,终于冲破了紧咬的牙关,从陈暮剧烈颤抖的胸腔里挤压出来。
他死死盯着溪水中自己那渺小而短暂的倒影,碧色的眼眸里,所有的光芒都熄灭了,只剩下被“寿命论”这柄世间最冰冷、最残酷的巨锤,砸得粉碎的绝望与茫然。
他那只一直紧攥着的小拳头,终于缓缓松开。
掌心,被他自己指甲深深掐出的、几道弯月形的血痕,混合着止血藤淡绿色的汁液,形成一片污浊而刺目的红绿斑驳。这伤痕,远不及心中那道被“枯骨”二字撕开的、深可见骨的创痛万分之一。
溪水无声流淌,倒映着永恒的金辉与流云,也倒映着一个人类孩童,在妖族漫长岁月构筑的冰冷现实面前,第一次彻底崩塌的世界。
那紧攥的小拳头松开了,仿佛连最后一丝抓住什么的力气,都被那名为“时间”的无情洪流,彻底冲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