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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寿命论(1 / 2)

苦情巨树流淌的金辉,如同永不疲倦的织锦匠人,在涂山千草园层层叠叠的药圃间穿梭、晕染。这里是涂山灵植培育的核心之地,远非暮园花圃那方寸静谧可比。

空气里弥漫着千百种草木气息的宏大交响:有宁神草清冽如初雪的冷香,有赤焰鸢尾干燥热烈的辛气,有月魄兰幽寒似月华的霜息,更有无数陈暮叫不出名字的奇异灵植所散发出的、

或馥郁醉人、或辛辣刺鼻、或带着奇异腥甜的复杂味道。它们交织、碰撞、融合,形成一片浓郁到近乎粘稠的灵气之雾,行走其间,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在吞吐着浓缩的生命精华。

陈暮小心翼翼地穿梭在一垄垄整齐排列的药畦间。他手里捧着一个用细密青藤编织的小篮子,里面垫着柔软的苔藓布,布上放着几支新采下的、叶片边缘流淌着淡金色脉络的“金线蕨”。

这是容容姐姐今晨交代的任务——取三株金线蕨送到药庐去。他走得格外谨慎,碧色的眼眸专注地盯着脚下的青石小径,生怕踩到旁边药畦里任何一株价值连城的灵植。

容容姐姐教导的“安静”、“仔细看”、“仔细听”六个字,如同无形的戒律,刻在他的心头。尤其是在这灵气充盈、灵植感知敏锐的千草园,任何一丝鲁莽的打扰都可能引发意想不到的灵蕴波动。

阳光透过苦情树巨大树冠的缝隙,被切割成无数道倾斜的光柱,在氤氲的灵雾中投下朦胧而神圣的光影。

巨大的、形态各异的灵植在光柱下舒展着身姿:有叶片如同碧玉屏风般展开、其上天然凝结着晨露般灵液的“玉露蕉”;有根茎虬结如龙、顶端盛开着碗口大、不断变幻着七彩光晕花朵的“幻心兰”;

还有缠绕在特制白玉架子上、藤蔓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结着珍珠大小、散发柔和白光的“星萤果”的藤蔓……一切都充满了蓬勃到近乎蛮荒的生命力,无声地诉说着妖族悠长岁月所积淀的底蕴。

陈暮在这片生命的海洋里穿行,心头却充盈着一种奇异的安宁与满足。自从红红姐在藏书阁那番振聋发聩的期望之后,一种前所未有的使命感沉甸甸地落在他心头。

“守护”二字,如同定海神针,暂时压下了演武场带来的力量自卑。他不再仅仅瑟缩于角落,而是努力去理解容容姐姐的算盘,认真完成她交代的每一件小事,哪怕是像此刻这样采摘几株草药。

他觉得自己像一颗被苦情树金辉照耀的种子,正在努力地汲取养分,笨拙却坚定地向着红红姐期望的方向生长——成为一个明事理、有担当、心中有所守护的人。

就在他绕过一丛叶片如同锋利刀刃般竖立、散发着金属寒气的“剑叶蓟”,准备踏上通往药庐主路的青石拱桥时,一阵刻意压低的交谈声,如同冰冷的溪流,猝不及防地穿透了千草园宏大的生命交响,清晰地灌入他的耳中。

声音来自拱桥下方,一片被巨大“龟背竹芋”宽厚叶片巧妙遮掩的阴凉角落。那里摆放着几张供园丁休憩的粗糙石凳,此刻正坐着三位上了年纪的狐妖。

他们穿着沾有泥土和草汁的粗布短褂,手上布满老茧,显然是世代侍弄这些灵植的老匠人。岁月的痕迹在他们脸上刻下了深深的沟壑,银白的发丝间依然保留着狐族特有的尖耳轮廓,眼神里沉淀着看透世事的沧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唉,说到底,红红大人还是太过心善了。”一个略显沙哑、如同老树皮摩擦的声音响起,是坐在中间那位胡须花白的老狐妖。他手里捻着一片枯黄的龟背竹芋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叶脉,目光有些放空地看着前方一株流淌着七彩光晕的幻心兰。“那孩子,叫陈暮是吧?看他每日在园子里小心翼翼的样子,倒是个懂事的。可是……心善归心善,养个人类幼崽在涂山,终究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麻烦?陈暮的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仿佛有一盆无形的冰水,从头顶猛地浇下,将他心头那点刚刚升腾起的暖意和使命感浇得透心凉!

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小小的身体僵硬得如同一尊石雕,本能地缩进了旁边一株枝叶繁茂的“云雾茶”灌木丛的阴影里。碧色的眼眸透过枝叶的缝隙,死死地盯住声音传来的方向。

“谁说不是呢,老根头。”旁边一个脸颊干瘦、眼神精明的老狐妖接口道,声音尖细一些,带着洞悉世故的凉薄,“麻烦还在后头呢!你想想,我们狐族寿元悠长,百年光阴不过弹指一挥间。红红大人、雅雅小姐、容容小姐,她们风华正茂,再过百年、千年,容颜依旧,法力只会愈发精深。可那孩子呢?”

他嗤笑一声,摇了摇头,那笑声里充满了对时间无情的嘲弄,“区区人类,几十年光景,弹指即过。我们现在看他还是个奶娃娃,蹦蹦跳跳,可转眼间,他就会脊背佝偻,白发苍苍,老态龙钟!再一转眼……”

老狐妖刻意停顿了一下,浑浊的眼珠扫过两个同伴,仿佛要加重话语的分量,声音压得更低,却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向阴影中的陈暮:

“**再一转眼,他怕是连骨头都化成灰,埋在哪处土里,连个坟头都找不着喽!而我们几个老家伙,坐在这里喝着茶,看着这千草园的花开花落,可能连他长什么样子都记不清了!**”

“枯骨”二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带着腐朽与终结的冰冷气息,瞬间击穿了陈暮所有的心理防线!他小小的身体猛地一颤,藏在云雾茶丛中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紧了旁边一株低矮“止血藤”的叶片!

那柔韧的叶片被他稚嫩的指甲掐破,渗出几滴淡绿色的、带着苦涩清香的汁液,沾湿了他的指尖,他却浑然不觉。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上头顶,四肢百骸如同被瞬间冻结!

碧色的瞳孔因巨大的惊骇而急剧收缩,映着那三个老狐妖模糊而苍老的身影,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翻腾起最恐怖的画面:容容姐姐沉静的侧脸依旧年轻如初,红红姐赤发如焰的身影依旧威严如天神,雅雅姐冰蓝色的眼眸依旧跳脱飞扬……

而他自己,却变成一个白发稀疏、牙齿脱落、步履蹒跚、浑身散发着腐朽气息的垂死老者!然后……然后彻底消失,化作一捧无人记得的黄土!这恐怖的对比,如同最锋利的锉刀,狠狠挫磨着他幼小的神经!

“嘘!老刀子,慎言!”第三个一直沉默、面相敦厚些的老狐妖赶紧出声制止,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这话要是传到三位大人耳朵里……”

“传到又如何?”被称作“老刀子”的干瘦狐妖撇撇嘴,似乎有些不以为然,但声音还是下意识地又压低了几分,“我说的是实情!红红大人心善,容容小姐耐心,愿意教导他认字、识药,甚至让他接触那些算珠玉片。雅雅小姐虽然爱闹腾他,可那也是涂山二小姐的‘关照’!涂山给了他庇护,给了他容身之所,甚至给了他寻常人类想都不敢想的‘机缘’。可是——”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尖锐而现实,“他能做什么?他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报答涂山的恩情?守护涂山?哈!”

老刀子发出一声短促而充满讽刺的冷笑,如同冰锥刮过琉璃:

“连自保都成问题的小东西!看看他那细胳膊细腿,一阵妖风大点都能吹跑!没有妖力,没有天赋,孱弱得像棵没长成的豆芽菜!在这涂山,随便一个刚化形的小妖崽子,动动指头都能碾死他!他拿什么守护?拿他那几十年就走到头的寿数吗?还是拿他学的那几个鬼画符?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孱弱的豆芽菜”、“几十年就走到头的寿数”、“天大的笑话”……每一个词都像淬了毒的鞭子,狠狠抽打在陈暮的心上!刚刚在红红姐面前立下的“守护”誓言,此刻在这些冰冷现实的剖析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此幼稚可笑!

他想起演武场上侍卫们开山裂石的妖力,想起红红姐抹去山峰时那令人绝望的轻描淡写,想起自己在雅雅冰球下狼狈逃窜的模样……一股混合着极致羞耻、愤怒和巨大悲哀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

他再也听不下去了!也无法再躲藏下去了!

“咔嚓!”一声轻微的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