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冕典礼的喧嚣尚未完全散去,太极殿侧殿的临时议事厅内,已然弥漫开一股务实而凝重的气氛。
玄色冕服未脱的林牧之坐于主位,指尖习惯性地轻敲着铺有崭新地图的桌面。金冠已被暂时取下,置于一旁,但那份无形的重量依旧压在他的肩头。
苏婉清、郑知远、赵铁柱等核心成员分坐两侧,人人脸上都带着庆典后的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和专注。
“共主,”苏婉清将一份整理好的卷宗轻轻推至桌案中央,素手收回时,指尖不经意地拂过算盘边缘,“这是初步统计的天下刑狱概况,触目惊心。旧朝末年,法度崩坏,冤狱、积案如山,各州郡监牢人满为患。”
她微微蹙眉,继续道。
“其中,多为交不起苛捐杂税的农户、活不下去的饥民,乃至因言获罪的士子。若按旧律,这些人皆在严惩之列。”
她的声音温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耳尖微红,并非因为激动,而是对庞大数字背后民生疾苦的忧心。
郑知远闻言,手立刻按上了腰间仪刀的刀柄,眉头紧锁。
“苏主事所言甚是,但……大赦天下,尺度需谨慎。”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
“我军征战四方,降卒、俘虏不在少数。其中确有被胁从者,但亦不乏皇甫嵩旧部死忠、以及趁乱劫掠、罪大恶极之徒。若一概赦免,恐寒了将士之心,亦让地方百姓不安。”
他的掌心微微出汗,这是面对复杂局势时的本能反应。额上疤痕在灯下更显深刻。
赵铁柱坐在稍远些的位置,工装外勉强套了件正式袍服,显得有些不自在。他沉默片刻,瓮声瓮气地开口:
“主公……共主。工坊、筑路,都缺人手。那些……那些只是偷了点粮食活命的,能不能……让他们来干活抵罪?”
他说话时,目光盯着桌面,仿佛在检查木材的纹路。紧张时,他总会下意识地反复确认某样东西的稳固性。
林牧之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指尖停止了敲击,缓缓开口,声音沉稳而清晰:
“诸位所言,皆有道理。‘大赦天下’不应是旧朝君王彰显仁德的简单工具,更应是我昭明新朝立规矩、明法度的开端。”
他看向苏婉清。
“婉清,你牵头,会同新设立的律法司,立即依据新草拟的《昭明律》基本原则,制定大赦细则。”
“核心只有一条:区分罪行性质,而非身份地位!”
他的语气加重,目光转向郑知远。
“知远担忧极是。反抗我昭明而手上未沾无辜百姓鲜血者,可赦,但需经过甄别、教化,方可纳入户籍或编入建设兵团。至于杀人越货、荼毒生灵者,无论出身,依律严惩,绝不赦免!”
郑知远紧绷的脸色稍缓,按着刀柄的手松了松。
“共主明鉴!如此,方能服众。”
林牧之又对赵铁柱点头。
“铁柱的想法很实际。凡因贫、因饥所犯小罪者,赦免后,由各地官府统一组织,参与垦荒、筑路、兴修水利,以工代赈,既赎其过,亦安其身。”
他顿了顿,瞳孔微缩,语速加快。
“更重要的是,此次大赦,要重点清查旧朝积压的冤案、错案!设立直诉通道,凡有冤情者,可直接向州郡乃至中央新设的‘监察院’陈情!我们要借这次大赦,还天下一个清明,而非简单地清空牢狱!”
苏婉清眼神一亮,指尖迅速在袖中算盘上拨动了几下,似乎在计算此举可能带来的民心收益与行政成本。
“如此一来,大赦便不仅是仁政,更是新政理念的宣示。臣即刻去办。”
“去吧。”林牧之颔首,“诏书用词要精准,公告天下,务必使妇孺皆知我昭明为何而赦,律法为何而设!”
三日后,雍京城中心广场,新立起的巨大公告牌前,人头攒动。
一名身着崭新昭明官服、嗓门洪亮的文书官,站在高台上,手持以活字印刷术连夜赶印出的《大赦天下诏》,朗声宣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