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川城在惨烈的守城战中幸存下来,硝烟尚未散尽,焦土之上弥漫着血腥与尸骸的腐臭。城墙残破,箭楼倾颓,守军士卒倚着垛口,疲惫得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近乎消失。然而,比身体创伤更令人绝望的,是物资的彻底枯竭。
都督府内,气氛凝重得如同冰封。油灯昏暗,映照着几张憔悴而焦虑的面孔。
“主公…箭矢耗尽,刀剑卷刃,甲胄破损…库房…连最后一块修补的熟铁都没了。”苏婉清的声音干涩,捧着空荡荡的物资册,指尖冰凉。
郑知远独臂拄着刀,伤口渗出的血迹染红了绷带,他咬牙道:“狄虏退去只是暂歇,萧铁心那老贼的大营还在十里外盯着!没有兵器,下次攻城,我等…莫非用牙咬,用头撞不成?”
王玄策捻着稀疏的胡须,老眼浑浊:“工匠营日夜赶工,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城中残铁皆已搜刮殆尽,连百姓锅铲都已征用…唉。”一声长叹,道尽了无力。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默然不语的林牧之。他一身染血的戎装未卸,伫立在破损的窗前,望着城外敌军连绵的营火,背影如山岳般沉凝,却也透着难以言喻的沉重。
寒川,已至山穷水尽之境。
忽然,一阵急促而略显踉跄的脚步声打破了死寂。禽滑厘,这位平日醉心技艺、不修边幅的老匠师,此刻竟不顾礼仪,几乎是闯了进来。他花白的须发被火星燎得焦卷,脸上布满烟灰,一双眼睛却燃烧着近乎疯狂的炽热光芒。
“主公!有法子了!有法子了!”他声音嘶哑,却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不能坐等铁料!我们…我们自己炼!”
“炼铁?”郑知远独眼一瞪,“拿什么炼?矿石呢?焦炭呢?高炉呢?老禽头,你莫不是急糊涂了?”
“没有矿石,就用血锈土!”禽滑厘语速极快,眼中闪烁着技术狂人才有的偏执光芒,“城墙根下,敌军遗弃的残破兵甲,浸透了血水,混合了硝磺,日久天长,那土里便含铁!虽贫瘠,但量大!没有焦炭,就用硬木闷烧成炭!没有高炉…”他猛地喘了口气,声音斩钉截铁,“我们就砌坩埚炉!小一些,慢一些,但…能炼!”
坩埚炼钢?众人面面相觑。此法并非无人知晓,但极其考验技艺,对火候、材料配比要求苛刻至极,成功率低,产量更是少得可怜。在这等绝境下,行此险招?
“此法…太过行险。”王玄策沉吟,“耗费人力物力巨大,若不成…”
“若不成,亦是坐以待毙!”禽滑厘猛地打断,朝着林牧之深深一揖,“主公!给我人手,给我权限,搜刮全城一切可用之黏土制坩埚,伐尽后山那片硬木林!十日…不,七日!若炼不出可用之钢,老夫…提头来见!”
决绝的话语,带着破釜沉舟的悲壮。府内一片寂静,只剩窗外呼啸的寒风。
林牧之缓缓转身,目光如深潭,落在禽滑厘那张被渴望与决绝扭曲的脸上。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墙边那面破损的寒川战旗前,伸出手,轻轻拂过上面凝固的血污和破口。
“寒川屹立至今,非凭天佑,乃凭人志。”他声音低沉,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箭尽,刀折,非绝路。人心不死,iy(iy匠心\/创造力)不灭,便有生机。”
他猛地看向禽滑厘:“禽滑略先生,需要什么,尽管开口。寒川所有人力物力,优先供你调配!七日,我给你七日!”
“谢主公!”禽滑略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转身便冲了出去,如同扑向火焰的飞蛾。
命令下达,整个寒川如同一个垂死的巨人,被注入了一剂强心针,开始了最后一次压榨自身潜能的疯狂运转。
妇孺老弱被动员起来,挖掘城墙根下那暗红色的、混合着血与铁的泥土,用筛子一点点过滤。
还能动弹的士卒,拖着伤体,涌入后山,砍伐那些本就稀少的硬木。
工匠营所有匠人,无论原先工种,全部听从禽滑厘调遣,疯狂地捶打黏土,制作那决定命运的坩埚。
工坊区,临时清理出的空地上,一座座简陋的、用破砖烂瓦和黏土垒砌的坩埚炉被搭建起来,看上去寒酸而脆弱。
过程,艰难到令人绝望。
第一次开炉,坩埚受热不均,骤然炸裂,滚烫的铁水与炉火四溅,烧伤数名工匠。
第二次,木炭火力不足,铁料未能完全融化,得到只是一滩糊状的废渣。
第三次,勉强炼出了铁,却杂质极多,脆弱不堪,根本无法锻打。
…
失败,失败,再失败。
宝贵的木料在消耗,匠人们的体力在透支,希望如同风中的残烛,一次次被吹得明灭不定。质疑和绝望的情绪,再次蔓延。
禽滑厘彻夜不眠,守在最关键的炉前,双眼赤红,如同疯魔,反复计算着配料,调整着鼓风的节奏,嘶哑地吼叫着下达指令。他的头发胡子几乎被烤焦,双手布满烫伤和水泡。
第七日,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