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川城在血与火的淬炼中,艰难地挺进了腊月。凛冬已至,风雪更甚,城外敌军围困如铁桶,攻势虽因恶劣天气稍缓,但那无形的压力,却比刀剑更加令人窒息。城内,物资匮乏到了极点,配给的口粮已降至维持生命的最低限度,柴薪短缺,寒风中不断有人冻饿而死,绝望的气息如同附骨之疽,悄然蔓延。
腊月三十,除夕。
这本该是万家团圆、辞旧迎新的日子,此刻的寒川,却只有呼啸的北风、冰冷的城墙和弥漫的愁云惨雾。没有人有心情庆祝,甚至没有人敢想起这个日子,那只会徒增伤感与痛苦。
然而,就在这天清晨,一个消息如同微弱的火种,悄然在寒川冰冷的街道上传递开来。
“听说了吗?都督府下令…今晚,全城…共度除夕!”
“什么?共度除夕?拿什么度?喝西北风吗?”
“是真的!林都督下令,打开最后那点…那点应急的存粮,熬‘百家粥’!就在中心广场!”
“各家…各家也尽量凑点东西出来,不拘什么,哪怕是一把野菜,一块树皮…一起…一起吃顿年夜饭!”
消息起初无人相信,但很快,都督府的告示贴了出来,各坊的安民司吏员和军中宣教官也开始奔走传达。
消息是真的!
沉寂的寒川,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泛起细微却持续的涟漪。人们麻木的脸上,出现了一丝难以置信的波动。在绝境中,这个象征着团圆与希望的节日,触动了每个人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黄昏时分,风雪稍歇。寒川中心广场(原粮仓广场)上,数十口大锅被架起,底下燃烧着拆毁废弃房屋得来的木料。锅里沸腾着的,是都督府咬牙拿出的最后一点陈米、杂豆,混合着军民用瓦盆、铁锅带来的零零碎碎的东西——晒干的野菜、剥下的树皮、捕获的少量鼠雀、甚至还有工坊熬硝剩下的些许可食用残渣…真正意义上的“百家饭”。
粥很稀,几乎照得见人影,味道苦涩,却散发着一种奇异的热气。
人们从四面八方默默汇聚而来,扶老携幼,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没有人说话,只有沉重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咳嗽声。他们看着那翻滚的粥锅,眼神复杂,有渴望,有羞愧,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壮。
林牧之来了。他没有穿戎装,只是一身洗得发白的旧棉袍,在郑知远、王玄策、苏婉清、禽滑厘等核心层的陪同下,走到了广场中央的高台上。
寒风凛冽,吹动着他的衣袂。他望着台下黑压压的、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却目光殷切的军民,沉默良久,方才开口,声音嘶哑,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今日,除夕。”他缓缓道,目光扫过一张张憔悴的面孔,“按祖制,该团圆,该守岁,该…吃顿饱饭。”
台下一片死寂,只有寒风呜咽。
“然,寒川被困,粮秣殆尽,强敌环伺。我林牧之无能,让诸位父老兄弟,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佳节之中,亦要以此…此‘百家粥’果腹。”他的声音低沉,带着深深的愧疚。
人群中传来低低的啜泣声。
“但!”林牧之猛地提高了声音,眼中迸发出灼人的光芒,“寒川还在!你我还活着!旗帜还未倒!”
他指向城外敌军的方向:“萧铁心、北狄,想困死我们,饿死我们,冻死我们!他们以为,一场风雪,几日饥饿,便能摧垮我寒川之志!他们错了!”
“除夕为何?辞旧迎新!旧者,为何?是饥寒,是困苦,是屈辱!新者,为何?是生机,是希望,是…来日之团圆!”他的声音如同金石,掷地有声,“今日这碗粥,喝的不仅是活命之食,更是…不屈之志!共生之誓!”
“喝下这碗粥!记住今日之饥寒!记住身边与你同碗共食之人!他们,便是你之袍泽,你之邻里,你之…家人!寒川,便是你我共同之家!”
“待到来年今日,林某在此立誓,必以敌酋之头为祭,以丰盛之年宴,与诸位…真正团圆!”
“盛粥!”林牧之猛地一挥手。
军士们沉默地开始为排队的人群盛粥。没有人争抢,没有人喧哗,人们默默地接过那只盛着少许清汤寡水的碗,小心翼翼地捧着,仿佛捧着什么绝世珍宝。
林牧之走下高台,端起一碗粥,走到一群围坐在一起的伤兵中间,席地而坐。
“弟兄们,辛苦了。林某…敬大家一碗!”他举起破碗。
伤兵们愣住了,随即热泪盈眶,挣扎着举起碗:“敬主公!”
粥虽无味,情义却重如山岳。
郑知远独臂端碗,走到一群新兵面前,嘶哑着嗓子:“兔崽子们,喝!喝了这碗粥,便是真正的寒川兵!来日,随老子杀敌!”
新兵们红着眼圈,重重点头。
王玄策、苏婉清走入妇孺群中,将粥分给孩子们,温言安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