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学堂的“算术格物”之风,如同投入寒川这潭静水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远超林牧之预料。孩童们归家后兴致勃勃的演示与讲述,工坊工匠们日益精熟的测量计算,乃至市井间偶尔谈论的“体积”、“杠杆”等新词,无不刺激着某些人敏感的神经。
寒川虽地处边陲,文风不盛,却也有几位皓首穷经、以卫道自居的老儒生。他们闻听蒙学堂竟不教圣贤经义,专授“匠作鄙术”,甚至宣扬什么“万物皆可度量”的骇人之论,顿时勃然大怒,视之为对千年道统的亵渎与挑战。
为首者,乃是一位告老还乡的前朝举人,姓孔名孝廉,自诩圣人苗裔,平日最重礼法规矩,在乡绅中颇有声望。此前被郑知远喝退的王秀才,便是其门下学生。
孔孝廉闻讯后,气得摔碎了心爱的紫砂壶,连夜召集城内几位老学究,于自家庭院中愤慨陈词:
“荒唐!荒谬!斯文扫地!礼崩乐坏!”孔孝廉捶胸顿足,痛心疾首,“工坊竖子,安敢以奇技淫巧蛊惑童蒙,僭越授学?不读《诗》《书》,不明礼义,专务机巧之事,此与禽兽何异?长此以往,人将不人,国将不国!寒川文脉,必将断送于此獠之手!”
“孔公所言极是!”众老儒纷纷附和,义愤填膺,“必须阻止此獠!否则,吾等死后,有何颜面见先圣于地下?”
“明日!明日老夫便亲赴那劳什子学堂,当面斥此异端!看他有何话说!”孔孝廉须发皆张,掷地有声。
......
翌日清晨,蒙学堂外书声琅琅。苏婉清正指导孩童们用简易天平比较不同物质的“重量”,引得学子们阵阵惊呼与讨论。
突然,学堂木门被人粗暴推开!
孔孝廉一身洗得发白的儒衫,手持戒尺,面色铁青,在一众老儒和王秀才等弟子的簇拥下,闯了进来!身后还跟着许多看热闹的百姓。
学堂内顿时一静。学子们吓得噤声,不知所措地看着这群不速之客。
苏婉清柳眉微蹙,上前一步,拦在学子身前,不卑不亢道:“孔老先生,诸位先生,此乃蒙学授课之时,诸位贸然闯入,惊扰学子,恐非为客之道。”
“苏家女娃!”孔孝廉冷哼一声,毫不客气,“你亦出身书香门第,饱读诗书,怎可自甘堕落,助那林牧之行此离经叛道、误人子弟之事?速速让开!老夫今日要看看,尔等究竟在教些什么歪理邪说!”
他目光扫过学堂内摆放的天平、滑轮、量杯等物,更是怒不可遏:“此等奇技淫巧之物,安可登大雅之堂?污秽学子之目,败坏纯良之心!尔等所教,可是圣人之道?可是君臣父子之纲常?”
苏婉清强压怒气,据理力争:“孔老先生,学堂所授,乃识字算数、格物明理之实用学问,使学子知万物运行之常,晓生计持家之技,何错之有?圣人不亦云‘格物致知’?”
“荒谬!”孔孝廉厉声打断,“圣人所格之物,乃天理人伦!岂是此等匠作鄙物?尔等混淆视听,曲解圣意,其心可诛!尔等所重‘算术’,可是君子六艺之‘数’?乃是锱铢必较之商贾小道!所倡‘格物’,更是无稽之谈!万物有灵,岂可如死物般度量算计?此乃亵渎天地!”
他越说越激动,戒尺指向那些吓得瑟瑟发抖的孩童:“看看!好好一群童蒙,被尔等教得只识斤两,不闻仁义!日后岂不成了只知牟利、不通人情的行尸走肉?寒川子弟若皆如此,礼义廉耻何在?!此非授学,实乃戕害!是异端邪说!”
“对!异端邪说!”
“滚出寒川!”
“关闭学堂!”
...
王秀才等人跟着起哄,场面一时混乱。
苏婉清虽才思敏捷,然面对这群固守教条、言辞犀利的老儒,在“道统”大义的名分下,竟被驳得一时语塞,气得眼圈发红。
学子们更是惊恐万分,几个年幼的已被吓哭。
就在此时,一个平静的声音自门口响起:
“何谓正道?何谓异端?”
众人回头,只见林牧之一身青衫,不知何时已悄然到来,正负手立于门前,目光淡然地扫过孔孝廉一行人。
“二少爷!”学子们如同见到救星,纷纷喊道。
孔孝廉见正主到来,更是怒火中烧,戒尺直指林牧之:“林牧之!你来得正好!老夫问你,你开办此学堂,不授圣贤书,专教匠作术,宣扬万物可量之说,蛊惑童蒙,背离道统,该当何罪?!”
林牧之缓步走入堂内,看都未看那戒尺,目光扫过那些简易教具,淡淡道:“孔举人言重了。林某办学,一未作奸犯科,二未诋毁圣贤,三未强迫入学,何罪之有?所授之学,可使孩童明事理、精计算、通技艺,日后或为良匠,或为精兵,或为巧农,皆可安身立命,报效家国。于寒川百姓,有百利而无一害,何来异端之说?”
“巧言令色!”孔孝廉怒喝,“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尔等诱使学子舍本逐末,弃圣贤而就匠役,便是断送其前程,毁我寒川文脉!此乃大害!”